逝去

还记得当年他在战场上通敌的消息传到临沂时，他带着一队渊国士兵回到昭信侯府。

  府中物品杂乱无章，就连父亲教他武功时用的武器架都被逃命的仆侍推倒，兵器洗劫一空。偌大的昭信侯府在此时竟有些荒凉空旷。

  楚玖羲执剑走进正堂，只见堂上正端坐一名妇女。

  座上妇人看他的神情犹如在看一个仇人。

她维持着自己多年来的端庄，发辔上的银篦和发钗如往常一样整齐地束于她的发上，好似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楚玖羲走向她，而后跪在妇人面前，低垂着头，恭敬地唤了一声：“母亲。”

  “你真的通敌了吗？”楚夫人审视地看看他，语气中还抱有一丝期望。

  楚玖羲转过身掩上房门，再看向他时，面前的女人已泪流满面。曾经乌黑的头发上隐隐浮现出白色。

  “母亲。”楚玖羲没有告诉她答案，只是又叫了她一声。

  这次楚夫人没有答话，她像是失望至及，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抬起手，拿手怕擦拭泪水，随着她的动作，手上的玉镯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听到玉镯的声音，楚玖羲走向楚夫人。

待他走近后，他才发觉妇人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满是沧柔的眼神中的悲愤狠狠刺激着他。

  他放下长剑，守在她身旁并不言语。

  忽地，楚夫人讽刺地笑了一声问道：“是想让我自尽吗？”

  还没等他反驳，楚夫人猛地夺过他身旁的长剑，剑尖直指她曾经引以为豪的儿子，她的声音虽略有颤抖，可神情却是无比的坚定：“我贵为楚氏夫人，一生忠烈。那怕死，也绝不留你这个祸害在世。”

  在楚夫人拿到剑的那一刻，楚玖羲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强压下反击的动作，任由长剑抵住自己的胸口。

  直到他看到楚大人脸上露出的悲笑时，他才彻底地愣住了。

  “大不了下辈子我们再做母子。”

  他听到这句话后，便是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他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释然般笑了一声，而后低下头，看向楚夫人刺进他胸口的长剑。

  剑刺偏了，不知是她提不起重剑还是心软了。

  门外的士兵听到声响，冲进了屋里。士兵拉开二人，楚夫人被制住跪在地上，楚玖羲胸口的长剑随之掉落在地，他强忍疼痛，缓缓抬起手，想要抚摸妇人的发丝。

  他想向她解释，想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他没有通敌，更没有叛国，他没有令楚家忠魂蒙羞。但他不能说，他身上背负的不只是楚氏，更是齐国上下百万人的生死存亡。

  但他想摸一摸妇人的发丝，就像幼时妇人摸他的一样，他想让母亲再相信他一次，可一切都晚了，还没等他碰到，妇人便挣脱士兵的束缚，一头碰在了墙上。

  那一刻，楚玖羲仿佛做错事的孩童，手足无措地走到母亲身边，妄图祈求她原谅，他缓缓抱起妇人的身体。

  楚夫人口中说着什么，声音并不大，断断续续地，仿若在昭示着一个生命即将终结。

  周围的士兵声音很大，但楚玖羲只觉得周围安静极了，楚夫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将他推向深渊。

  “我楚氏……满门忠烈……绝不留祸患……为祸世间……”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这个一生端庄的忠烈女子直到死前衣衫也不曾有半分凌乱。

  楚玖羲茫然地看着他怀中渐渐冷下去的身体，他的声音又哑又沉，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浑身僵硬地像块石头：“不……不是的……母亲。”

  他猛地抬头看向方才制住她的士兵，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那士兵惊慌地跪下，“将……将军恕罪，我……我是想她是您母亲，怕伤到她，所以才……”

  楚玖羲听着，轻轻地把楚夫人放在地上，慢慢笑出了声。他站起身，手掌覆于脸上，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母亲……对，她是我母亲，她……是我母亲啊……”他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与挣扎，在睁眼时，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刚失控的人不是他。

  “收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