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开沟车被修好,其中操作裴怆看了一眼便会了。他不得不挤出时间来挣钱,他想读书习字,没人能拦他。
遇到唐终槐的那一天,裴怆正在水地里洗鞋上的泥,他随意一偏头就看见了他。裴怆没看过那样一张脸,荒谬至极,不切实际。来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还有几步就要到他的身边,自诩遇上天大事都能镇定自若的裴怆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大脑瞬间空白一片,他连鞋也没穿拔腿就跑,可即便是跑,裴怆还在往后看,唐终槐的面目被风打皱歪扭,裴怆倏地停下来,他只想细细地看一看他,他只是想看一看他。
他不是想拥有,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裴怆把他当作插曲,夜晚无法成眠时,他承认下来,他还是记住了他,这一件事就像是切割。裴怆点起一根红蜡烛,取了些锅灰,他伏案用手指在泛黄的纸张上写:与他相遇就像是把他由头顶到脚底切割下来,从这个冷漠的世界,从这个苦难的人间切割下来。他所有的组成都是天明的预兆,他的每一次露面都是一次明天,而我将为等待他枯竭生命。
他听人说过,意外以后会有明天。
不知爱情的裴怆已然把唐终槐当作了明天。
无厘头到他自己都觉得怪异,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他就把自己隐匿在心底的全部希望都寄托给唐终槐。此时的裴怆还不晓得这是什么样的感情,只以为自己昏头涨脑,半疯之状了。
裴怆没有想到,第二次相见会来得这么快。
姑姑回到村里,意在与裴怆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人提到姓庄的一户人家,这家人昨晚死绝了,揣测众多,最令人信服的一条是庄家父母十年前抛弃的孩子来还债。裴家人除了奶奶信耶稣以外,其余都是只信自己的主,闻言笑笑便罢了。
裴怆想到会有这一天,他没有什么行李,几件衣服,两双鞋子和一张他前天夜里写下的东西。他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原来那个家,父母防他像防贼,门锁上了两道,里头还上了闩。裴怆的情绪忍耐到现在已是极点,他猛地扔掉了手中的塑料袋,他告诉自己不要感情用事,可实际上,他的肩膀早就撞上木门,他发了狂,如同被禁锢的猛兽想要逃出牢笼,他用尽力气,连门框都在他的暴力下松动。他好像快要取得胜利,如果可以忽略他打颤的腿的话。
刺痛霎时从膝盖席卷至四肢,裴怆撑住门,咬紧了牙,他的肩膀伤红到麻木,洇满了血,顺着他的胳膊流到手指,最后滴入土中,留下一串分不清物种的足迹。这些野蛮且不讲理的疼痛正如裴怆本人,裴怆清醒过来,疼痛却不消不散,煎熬中挣扎。
绝望的感受,裴怆领悟到十七岁终于确定。
夜间风大,秋雨迎起泪,裴怆孑然一身,他走过了村中小泥路,大道当前,小雨暂歇,两排高木飞扬着,裴怆想要休息一会儿,他的腿是强弩之末,再走只怕要坏。忽然一道天雷直直劈下来,裴怆没立刻反应过来,只茫然地抬眼,见白光惨淡,亮起一片树侧地面,在几步之遥的地方,面孔中昼夜分明,告知了裴怆许多白,那一瞬间,裴怆看见的早已不是雷树与死亡。
他和他对视。
裴怆想起诗集册里的最后一首诗之结尾。
「未道一言已尽口舌 未作一神已全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