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察

　　何落的伤养了大半月，出院时医生还再三叮嘱他要禁酒禁烟，作息规律。没人来看他，叫人讶异地，他是穿着原来的衣服走的。刚一出门，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何落突然心生一个念头:去佛寺。

　　揣着身上唯一的财物——他那天随手带上的钱包坐上了公交车，一路颠颠簸簸上了山。还好那天留了一手，不然何落就只得走回那小公寓去了。上山，下山，左拐，右拐，何落看着车窗外绿色的山林发呆，这是难得的清静景色。

　　就在车的颠簸中，何落开始好奇自己怎就阴差阳错地坐上了这班车呢?就算认了栽，何落也从没想过神神叨叨地去求佛，他才不信这个邪呢！不过这又如何，既然都在路上了就走一趟咯。

　　公交车在一处平坦的空地停下，车上的人半数都睡着了——他们的目的地还在后面。何落一个人匆匆下来。这个点了还有人来这偏远的佛寺，有人用打量的目光盯着他，只见他整一副颓废的样便摇了摇头。

　　这地方倒不是第一次来，何落低垂着眼，心里想着上一次同行的人。也只有这时候何落才能看清自己的心，那已被自己一再用酒精麻痹，用奢靡堕落的生活蒙蔽的内心。

他终于想起了多年前离开的那个人，那个曾经他那样依赖的母亲。何落没有去买烧的香，这种额外的消费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窘迫，但他还没找到收入来源。

　　这三年来他一直过得将将就就，钱快用完了就去打点小工，不过每次都待不长久。已经不知多少次了，他总是以各种理由被开除，甚至有一次一位老板当着他面儿指出：你一副衰样，还敢来我们店里工作?走走走，别把你那股霉气带到我们这来！何落却是习以为常，马上着手寻找下家。或者说他甚至是提前做好了收拾东西走人的准备，以便无缝衔接。

　　何落擅于忍耐，他也忍受了很多。但足够地多了吧！他这样想着，凭什么老天爷就这么针对他，凭什么他尽力去爱的人要反过来伤害他。其实那都不算什么，何落在每日每夜的噩梦中惊醒也罢，周遭的人鄙弃他也罢，他只求老天爷让他能够陪在所爱的人身边。可是，连这小小的要求也不能应允吗？

何落瘫软无力地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眼里含泪。直至泪水无声地滑下，何落才发现脸上的热泪。哭了啊，明明自己从来没有失控过，他嘲讽地一笑。哭了，便哭吧，管他什么的，反正也没人看。可是渐渐地，泪水越来越多，就如同泉涌般随着积压已久的情绪爆发。于是啜泣变成了涕泗滂沱，涕泗滂沱又演变成了号啕大哭。

　　这是第一次看到何落哭泣，那个沉默地吞下一切情绪的人。素来没心没肺的泷，也在这时意外地感到难过。那是挥别已久的心痛感，苦涩漫入了骨子里。五指扣在了胸口，却怎样也抓不住揪心处。泷此时无比真切地感到了罪恶感，他开始质疑那段遗失的记忆，也许更是质疑自己。

　　这算什么，我是故意逃避的吗？难道原来的我以为忘记了就会好过?我怎么会忘记！这真是胡扯！为我根本不记得的罪而赎罪，这才最让人觉得可笑。

　　走近何落，手从他肩上穿过。泷想安慰他，尽管明知做不到。一阵诡异的风刮过，吹干了何落脸上挂的泪。“谁？”何落用衣袖擦擦眼，再次睁开，却发现空无一人。

　　“是风吗?”刚刚的感觉给何落一种手的温润触感。这并非第一次了。

　　三年前，那个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12月19日——他的生日。这世上他最疼爱的妹妹给他的生日惊喜就是，让他扫地出门。

　　他清晰地记得，早上7:55，他去接机时妹妹甜甜的笑容，还有她撒娇似的拥抱。

　　上午9:15，妹妹出去了一趟。他便悄悄打电话叫来何洁的朋友，还给她买来最爱吃的栗子饼。

　　但他的妹妹早已换了口味，随手将栗子饼给了朋友。

　　这没什么。何落又问她：“下午哥哥陪你出去逛街怎么样?”他还记得原来何洁耍着赖要他陪着一起逛街的样子。

　　但何洁从门外拉了个陌生男人进来，“这是我的男朋友，我们已经约好了下午一起出去。”

　　啊，妹妹抓住了自己的幸福，这样想着，何落觉得欣慰而又有一丝落寞。

　　接近中午，11：20，何落亲自下厨。妹妹喜欢的菜式他一个也没忘，况且交给别人做他也不放心。结果何洁突然冲进厨房来，

　　“哥哥，你是真的爱我吗？”

　　“突然说什么傻话，哥哥当然是天下第一爱你咯！唉，肉麻死了。”何落笑。

　　“但是如果哥哥在这，父亲就不会把公司交给我和利文。我不能没有利文，我想留住他！哥哥，你会帮我的吧？像一直以来那样。”

　　“哥哥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你住的地方，也会按时打钱给你。求求你……”她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何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何落看不得妹妹哭，只要是妹妹想的，就是拼了命也要为她实现。但现在，妹妹身边有另一个人陪伴，她不再需要自己。如果留在家会给妹妹带来麻烦，如果他在她身边不再是帮助，而是阻碍，那么他一定会离开，无论心中有多痛。

　　他离开了何宅，孤身一人。虽然那公寓早在以前就由何洁买下来了，但说好的钱却迟迟不见踪影。他不想去找妹妹，也不屑找那个爹。没有钱送来，无所谓啊，他不想管。他可以自食其力，无论有多困难。何落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刻着一股执拗。

　　虽说是独自一人，但何落自那天以后总时不时地觉得有人跟在身边。但他从没发现过异样，因而他认为那是多心了。可那种感觉实在是紧紧缠着他，直到最近更是越来越频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