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的人生

　　刚刚收回手的泷听到何落的询问后下意识地躲闪，那简直就像看到他了一般。悠悠的时光里，泷是永恒的那个存在。被停滞了生长，泷和老白他们是时间的境外人，和何落所在的空间没有交集。所以当何落有所觉“”察之时，泷第一时刻感到震悚，为何独独是他呢？

　　何落不信鬼神之说，可他也绝不是顽固不化的人。当所有的可能性指向一个荒诞的真相时，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佛寺是极具神性的地方，这里破败的样子反而更添了份自然的灵气。所以连何落也被冥冥中的牵引影响，似乎连想法也沾了股微妙的奇异。何落忙不迭地从后山上采来一大捧香茅草，把它们安置在之前被当做靠背用的大树前。

　　“如果你是神，那么我向你祈祷；如果你是鬼，那么我跟你做交易。无论要我多么虔诚也好，或者要我付出多大代价也罢，请许诺我一个平凡的人生。”

　　何落停顿了一下，随即转身坐下。身靠着大树，仰望着天空中愈发凝重的云层。

　　“拜托了，让我凝滞的人生开始流动。”

　　人活着，就是在创造价值。芸芸众生奔波劳碌，是因为要创造价值。但如若有谁无法带来价值，那么他将被所有人抛弃。什么道义，什么人伦道德，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人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抵触没有价值的废物。

　　而何落，在人们眼中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付出的落了个空，真心却被人嘲笑。所谓气运，大概从没有眷顾过。在何落挣扎的岁月里，努力只是个笑话。

　　在最清醒的时候，何落迷上了烟，酒。很快他就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仿佛水到渠成般，他的生活开始腐烂掉，变了味。而可笑地是，何落的生活似乎走向的是既定的轨道，那是一条加速的履带。

　　迄今为止，他生命中的美好，是真正的昙花一现。没人懂他，他也找不到人倾诉。人心的冷漠与恶意总在刺痛他的伤口。

　　还好，希望的火苗再微小也不会熄灭。

　　无论是谁也好，帮帮我吧！

　　何落看着天上的乌云密布，念头一转，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噌”一声打燃了火。

　　“如果你在的话，别让这火熄灭。”

　　泷一直看着他，想了很多。

　　若这是你所想的话，我会帮你，帮你把那该死的厄运掐灭。

　　泷，本是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的存在。感应人们的愿望，行走于世间，而自身却无欲无求，自然而成，全凭心情做事。老白常说，他虽然看起来没个谱，实则是将要紧的事藏于心中，放在心上；虽然心意难定，可一旦有了决心，便无人，无事，无物能左右。他是人间的眼与气，但现在他好像第一次干涉进了凡人所在的世界。

　　若是此时，泷愿意尝试。

　　集灵力于掌中，泷用双手笼罩着那火苗。看着降下的第一滴雨水穿过，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停住了，雨水在手上溅开了。

　　何落的手在颤抖，他只见雨水绕开了他手中细小的火焰。他笑了，真心实意地，如同孩童般纯真地。

　　不过只有泷知道，这是何落的强烈渴望所产生的巨大力量，而他只是媒介而已。他从未见过这般强烈的愿望，强到能直接干涉现实！

　　但，刚出院就淋雨，这小子早晚能把他气死。惊喜之情被陡然打断，泷深深地叹了口气。

　　了解到身边有这样的存在，何落宁愿去相信他。从佛寺回来，同样是一个人，他却觉得不再孤单。是什么都好。对我来说，也许是“能听到我的诉求的唯一存在”，大约这种感觉吧！何落想。

　　回到家，何落便把屋里翻了个遍。好不容易从柜子的角落里找来了一把老旧的开瓶器，又在杂物堆里摸索着什么。泷简直有种在观看无聊小品的错觉。

　　还没脱酒瘾啊，泷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真够折腾的，总这么乱来。一下来了火气，泷径直往虚空之中踢了一脚，不料竟踏实了，结果何落才刚刚打开的酒瓶从手中脱落，飞向墙面。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酒连同碎片一起散开。何落愣了半天，最后还是镇定自若地起来收拾残局。

　　诡异的沉默。泷连忙道了声抱歉，表示这是个意外，尽管何落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终于，何落有动作了。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栏快速输入了“如何驱逐恶灵”几个字。

　　“……不就是打翻了瓶酒嘛！这就成恶灵了?”泷气得牙痒痒。“我算是看出来了。跟着这小子整整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说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结果连瓶酒都比不上！”

　　屋内那个刚换上的新电灯泡感应地闪了闪。

　　“果然生气了吗?”何落放下鼠标，向后一仰，嘴角有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好啊，这小子逗我呢！”泷还是第一次被烧着了尾巴，也没顾及太多，就想着出口气，对着那可怜的电灯泡干瞪眼。

　　“砰”，孤零零的电灯泡招架不住，不负众望地爆了。

　　……何落眼看着唯一的电灯泡就这样坏掉了，有点肉疼。不想管，懒得管，何落干脆就着窗外暖黄的光朝着床扑了过去。

　　说不上来的感觉，总之又疲倦又无聊。何落将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很快入睡了。

　　何落决定去撞撞运气。他逮了个灵异存在后，倒是在某种方面上对自己的气运有了肯定。

　　他拎起钥匙下了楼，脚步轻快。走到街上去，人越来越多。没用多久，他就发觉到自己的处境仍然不大乐观。

　　眼前的阻碍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有如离群的孤鸟，何落二十多年来过得像个外人，这社会的外人。下意识地回避与他人的接触，将所思所想深藏于心，多年以来的习惯成了顽固的恶疾。

　　沉默寡言，少于情绪的表露，从一开始就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样的何落，就算没了霉运的纠缠也注定改变不了什么。

　　原来，他已无法回头。

　　原来，他逃过了那绝命的悬崖，却逃不过背后那一望无际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