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啊?”那人左右周围都看了看,又用手指压着嘴巴做了个‘嘘’声:“我可不想回那些窟窿里睡觉了,这厨房里好歹有些干净地方”
“诶?那媚楼里的屋子都是丝绸被衾的铺陈,你怎地不爱睡?”炜彤只好指了指柴房方向:“喏,那边挨墙的一大间都是柴房,门栓钩子往上提一下门就开了,里面可有好几窝老鼠的”
“有老鼠?有老鼠敢情好呀!”那人喜滋滋就按着她说的方向跑去了,这些古里古怪的人真是不可理喻,忙累了一宿还得快睡觉才是正理。
时在晚秋天气,天高风燥兀地凉意起来;
炜彤把一筐干槐花放入冷水中浸泡。这槐花春天里开白花,花有淡淡的香味,晒干了可以保存,想吃的时候放冷水里泡泡,待花朵都全开了后在放热水里煮熟了,捞出来拌面可以煎饼吃,还可以炸了做丸子汤,还可以做馅拌上五花肉做肉饼包包子,还有人在春天的时候放蜜蜂采槐花蜜的。炜彤端着小菜碟子去装食匣,就见露哥带着两个拿着大棒子的女人进来:“你们这儿谁看见个粗脖子大嘴的男人?”
众人皆摇头称没见过。
“先生不如回屋吧,客人送来那样有意思的贺仪您也不去瞧瞧?是活骷髅戏匣子呢!据说会演《包待制三勘蝴蝶梦》和《单刀会》等好几本,我去烹一壶槐花蜜茶,您再尝尝静姑娘的点心。”露哥就把她拉进屋去,银夫人在里面正摆弄那骷髅戏匣子,原来是一个半人多高的大木箱子,将一面打开就是个舞台,有几个约半截手臂那么小的活骷髅忙忙碌碌地打点戏台、敲锣试鼓点,另还有好些个各穿上生、旦、净、末、丑的戏袍蹲在箱子的隔面里,脸上或粘或画好妆,貌似准备开场了。
“既然这么热闹,静姑娘也留下看会子戏吧,这可是我们夫人擅长做的。”炜彤正看那骷髅戏台子有趣,不知待会唱得什么样,银夫人这么一说,炜彤便答应了。等银夫人坐好又摆妥茶水点心,小骷髅把锣钹一敲正式开始——
一个嘴上粘着胡子的骷髅装作老头的样子走出来,尖细的声音念白道:老汉来到这长街市,替三个孩儿买些纸笔。走得乏了,且坐一坐歇息咱
原来这演的就是三勘蝴蝶梦,讲包龙图为民伸冤、救孝子的故事,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得窗户外间隐隐传来雷声,似乎是要下雨了吧
幽地唱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黄泉路,该寻着仇人的头颅点盏灯才好照路走。”最后一句唱得一字一顿,炜彤听得背脊恶寒,接着又凭空落下指头大的一盏灯火,骷髅旦神往地问道:“那是什么?”空中有个声音:“是你心中的仇恨燃起的心火。”骷髅旦困惑道:“这心火可照路?这、这是去往何处?”那声音又道:“去的是你心里想的去处。”
一点心火在前面浮动着飘,骷髅旦随着后面走,背景布幕慢慢拖着换作一道桥,桥下画着滔滔血河,有人畜的手足伸上来,像是希求救命;又走入一座城门,这时奔出一个拿大耙子的骷髅鬼卒,冲骷髅旦粗声粗气道:“这里是转轮王殿,枉死鬼不得入内。”那骷髅旦似乎被吓了一跳,‘扑通’跌坐在地:“这里莫非是幽冥的地界?”“去、去、去!最不愿与尔等枉死之鬼说话,净是脑路不分明,不是只记得前世仇怨,就是不晓得眼前身后,一些儿没条理。再告诉你一遍,此地乃幽冥转轮王殿,正东来路便是五浊世间,你从哪来便回哪去罢。”那鬼卒一径驱赶,骷髅旦惊慌失措,幸好城门里又走出一鬼卒:“且慢!转轮圣王有旨,叫殿外这孤魂进去。”
‘轰隆隆’屋外的闷雷声比先前更响烈,戏台上的情节也愈演到紧凑处,只见一个头上插着王帽的骷髅端坐当中,下面两个公差模样的押着个鬼跪在那里,骷髅旦走入,一眼看见那跪地的便失色尖声道:“你个杀人贼!我上天下地寻你,竟冤家路窄在这里见面。”“呔!小鬼,大殿之上休得造次!”解她进来的鬼卒厉声呵斥。
“到这幽冥阴司,不论你生是国戚皇亲,还是龙孙帝子,也要承因受果,不是现世现报,就得来生后报,天网恢恢,绝不疏漏。”那戴王帽的按着鼓点念白。
“想我这草木之人,活生半世只挣得个落叶入红尘,随波逐流去的命,不想这阴曹地狱里还有不分贵贱,报应不爽的说法么,那我的冤屈能够了断?”骷髅旦抽泣跪下道。
这时跪着的骷髅突然跳起来喊道:“既是我欠下她一段杀人公事,你说如何偿了便是!哪怕刀剐头皮、刷刨背肉也罢,快快完事我好干干净净投胎!”
“你倒爽快。”戴王帽的骷髅威严一肃:“念这二人的善恶因果薄来!”
一个演判官模样的骷髅立刻从后台钻出来呈上一本薄
子,翻了几页就清了清嗓子道:“伶人梅枝秀,今世横死某王马蹄之下,实为了却三世前公案;其三世前本为江南士族子弟,娶侯门女为妻,因婚后无所出故暗侮欺凌,且性情耽于声色淫乐,终日广与乐籍为伍而弃绝仕途,侯门女妻则终生笃信释家虔诚但被其夫虐至抑郁成病身亡,死前生起大嗔心念,愿后世亲自报应一命,只是梅枝秀前世仍有福报余庆,故二人际遇安排今生,梅枝秀转投女身,福消是为伶人下贱,果报如前已毕,侯门女与梅枝秀前缘了断,下世可各行各路不再纠缠”那骷髅判官还在一板一眼地读着,一个茶壶就飞到戏台上陡然将它砸个正着,发出‘呀’的尖叫弹到幕布上,我这才惊觉身周阴寒骤起,转向郑梅夫,她那原本妆容分明的人样已变成灰白狰狞的鬼脸,咬牙切齿恨声说道:“谁胡编谁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