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他们就真的再也不曾相见。
陈夕曜仿佛突然顿悟,一日三餐,看书读报,样样不落;花明月以为他走出来,每日都炖些新鲜的滋补汤药和食物给他。如果不是他半夜都会因噩梦惊醒,干呕不断,大概他是真的走出来了。
手腕上留了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他自我怀疑的凄楚证据。
暮春渐至,娇艳欲滴的铃兰花自窗前垂下,陈夕曜打开绿轩窗,手指夹住一瓣娇嫩的粉白,在指尖细细揉捏。
他总觉得自己就是依附于此的铃兰,若有人细心呵护便罢了;总有辣手无情之人,得将它连根拔起。
他居然开始思考起了,生命的意义。
当然了,他是幸运的;因为他还有一位时常照顾和关心他的大哥。
徐玉川给了他一套褐色袄裤,让他换上;他不能再让他沉沦于此,这迟早还是会要了他的命。
陈夕曜麻利换好,趿鞋而起,跟随徐玉川走向徐家深处的一条不知年份的密道里;密道黝黑深长,不知许久,才终于找到了出口——那是玉梁山脉某个山峰的半山腰上。
他们赶了一辆牛车,往密林深处而去。
“大哥,我们要去哪里?”陈夕曜疑惑道。
“等会你就知道了,阿曜,我带你过来,是为了让你明白——生而为人,总有自己可以去追求的事物。你和云儿这一生大抵也没有破镜重圆的机会了,但我想你可以尝试接受新的事物,你如果能从中得到什么,那是属于你的丰富的精神世界。”徐玉川温柔道。
陈夕曜心痛若死,热泪如同伤痕在脸上划过;有的人已经一辈子扎根心田,即使生生死死,无法自拔;但他也只能将他彻底藏进心底世间不容的感情,会伤害到彼此。
徐玉川伸手替他擦拭眼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牛车来到了一座宽大的山洞前,陈夕曜讶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迈步走进山洞,里面有电台,有办公桌,甚至有穿着红军军装的人!
而那个穿着红军军装的人,陈夕曜认识,听到他的声音,他就知道这个人是元川。
“元儿,你先招呼一下阿曜,我去找老聂!”
“大哥!阿曜?!”徐元川惊喜道,他握住陈夕曜的手,“你身体好些了吗?我之前听大哥说你的病一直不见好,我和二哥去山里找最珍惜的药材,听说这样能对你的身体更有好处!你和二哥的事,我们都知道;你也别太难过,二哥毕竟不是你看着那么坚强的一个人, 他也很痛苦,但他更怕你痛。他去跳了碧波潭的时候,我们都给吓坏了;后来我问他,他为什么要跳水自戕?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说吗?”
陈夕曜摇头,他很想听。
“他告诉我们,那一次他跑出来后,突然心脏很疼很疼,疼得他快要死掉了;那一刻,他求死的意志甚至大过他求生的本能。现在想想,也许你们之间真有什么心灵感应。你可千万别再寻死了,不然二哥依然会追随你而去的。”徐元川握紧他的手,轻声道。
二哥……
陈夕曜闭上眼,将灼热的泪含在眼底。
“大哥带你过来,我想我应该知道原因。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待会我就要去苏区了,你们要好好保重。二哥就在里头翻着花名册呢,他是愿意见到你的,而且是渴望见到你的,但他又怕你见到他,你又会接受不了现在的事实,他委实也是第一次那么胆小;你们之间不一定非要是情情爱爱,阿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情,比情情爱爱要更加难得,你以后就会明白;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徐元川扶他坐下,倒茶给他。
“我还有其他事,就先不陪你了,等会大哥和二哥会出来见你。”徐元川抱着桌子上的资料,往电台房走去。
陈夕曜环顾四周,这里还有其他人,但他不认识;所幸其他人都很热情,向他亲切地介绍自己。
“阿曜,你过来。”徐玉川在房间门口招呼道。
陈夕曜起身前往,房间里有五个人。
他,大哥,二哥,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钟山;你好,陈夕曜。”青年笑道。
钟山?!
这不是政治局的宣传部主任吗?
“你好,陈夕曜;我是聂保中。”中年男子起身与他握手。
陈夕曜伸手相握,“你好,聂先生。”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中国最璀璨的夜明珠。”钟山第一次见到陈夕曜本人,他比照片和素描里看到的少年漂亮多了,就像仙子;尤其那双眼睛,堪比世间最名贵美丽的珠宝。
“请坐。”
陈夕曜坐在徐玉川身边,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敢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阿曜,你别紧张;我今日带你来认识他们,是想让你了解一下,中国大地上三民主义外的另一个主义——共产主义。”徐玉川温和道。
共产主义。
这个名词陈夕曜在很多年前就听说过了,但他从未深刻了解。
等等?
为什么他们会提出这个名词?
陈夕曜双目微瞠,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陈夕曜先生,我比你大,就像他们那样喊你阿曜吧。阿曜,你猜的没错,我们都是共*员!我在牧南县的身份是锦绣香坊的掌柜之一,真实身份,是苏区红一方面军第3师的政委。”聂保中道。
红军?!
陈夕曜一下子还没缓过来,原来自己身边
,中国历史上唯一打出工农联盟军旗号的军人一直都在。
“或许对你来说,一下子还接受不了那么多;你和小云的事,我们都知道;但小玉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有的感情足以超越情爱。接下来就让小玉和小云和你说一下关于我们的党。小钟,我们先出去吧。”
钟山应了一声,跟着聂保中出去,反手将门锁好。
“大哥……二少爷。”陈夕曜不知道徐云川也在这儿,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阿曜,你这是怎么了呀?叫二哥或者云川同志,别叫二少爷。”徐玉川温和道。
“二……云川同志。”陈夕曜低声道。
“陈夕曜同志。”
“阿曜,今天带你过来,是想给你讲讲我们党的主张和信仰。”徐玉川道。
陈夕曜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出疑问,“大哥,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加入这个党的呢?”
“我们虽然是富贵人家出身,但共产党人以胸怀天下为己任,你大哥我们几个不才,也想做那胸怀天下,为劳苦大众奋斗的人呢。”
陈夕曜道,“大哥,你和云川同志,你们都是很善良的人;我能在你们的荫蔽下活那么多年,也是你们大仁大义。”
“阿曜”徐玉川握住他的手,拉起徐云川的手,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知道青春可爱的陈夕曜同志,愿不愿意将我们对你的这份大仁大义,送播给全天下的穷人?”
“大哥,这太突然啦!”陈夕曜低声道,“我什么都不会,我真的可以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阿曜,你的思想一定要从自己单独的个人,传播到全中国的百姓身上;我们不强迫你,你这些日子好好地留在这里学习我们的政党思想;如果你还不能接受的话,我们也一样会对你很好,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对你产生芥蒂。”徐玉川明眸微弯,温柔道。
“只是如此伟大的人,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敢为天下先,才是中国人最赤诚的心思呢。”
“云儿,你愿意教阿曜吗?”
徐云川点头。
“那可不能反悔了哦。”徐玉川将他们的手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