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少民官复原职,回到云州;这几个月来,云州失去了他联系,等再见到他时,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再如从前。
“郑大哥!”钟山隔了十里路就已经迎了出来,扑在他怀里,生怕他像羽毛一样飞走。
郑少民闭上眼,拥抱他犹如拥抱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他,还有钟山。
“你知不知道!你断联的这几个月,我只怕是快要疯掉了!”钟山眼底流着欣喜而牵挂的泪,自从去岁九月郑少民和周师长前往南京后,他们就再没联系过;如果不是阿博拦着,他早就奔向南京了!直到前几天,才收到了他的电报,电报里简述了他们这些日子的经历;钟山这才知道,原来郑少民和周师长还参加了淞沪抗战!
“傻小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呢。”郑少民温柔笑道。
“你这也能叫好好的?”钟山眼圈红红的,握起他包扎的左手,“断了三根手指!”
“参军哪有不受伤的呀,我们先回去吧,我还是挺想念在云州的日子,有你,还有阿博。”郑少民轻轻擦干他的眼泪,但在钟山眼里,他无所不能的郑大哥,的的确确失去了某些自己所坚持的东西。
“少民!”李博扑过来拥抱住他,“回来就好!”
“是啊,我回来了;至少有你们在,我是万万不敢出了什么差池的。”郑少民锤了一下李博的后背。
“别贫嘴了,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心疼死的不是我而已。”李博知道他在淞沪跟日本人打,除了担心他之外,也是真的很为自己有他这样一位朋友感到骄傲。
“我不信你不心疼!”郑少民笑着指了指他,但很快他的笑容又黯淡回去。
他一直贴身保管着周师长的肩章,就是为了回来,还给第一师的战士们。
高子卿参谋和三位旅长知道他今日回来,也都赶了过来,“少民!”
他们在郑少民的电报里得知了周师长战死沙场的消息,郑少民将周师长的肩章郑重地交给高参谋。
“高大哥,周师长牺牲后,我托人将他送回阳朔。这是他让我交给你们的,他任命徐明川,徐旅长为新任第一师师长!”郑少民郑重道。
“少民,多谢!”高子卿向他敬军礼。
徐明川,高玉贞,洛家辅亦然。
郑少民挺直腰板,抬手致以崇高的军礼。
周师长的送别仪式,在三天后举行。
云州各界高要,还有许多百姓,自发前来为周师长送行。
第一师的战士们右臂上都戴着黑色的挽袖
,群众们站在一旁;周师长的黑白照片放在高台上,高子卿写了一篇祭文,既是对好友离去的追思,也是对在场的每一位战士的劝勉。
“周师长在‘一.二八’淞沪抗战中牺牲!为国捐躯,他是最光荣的!我们感谢在淞沪抗战中同样勇敢无畏,送周师长魂归故里的郑少民
,郑局长!他们都是中华民族的英雄!郑少民局长带回了周师长的任命——今日,在周师长的送别仪式上,请我们的新任师长——徐明川师长,上台向第一师的将士们发表讲话!”
众将士肃穆而立,百姓们安静如林。
徐明川站在高台上,“各位第一师的战士,我们的周师长在抵御外侮之中光荣牺牲!他无愧于中华民族英雄的称号!如今,日寇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第一师的将士,也是每一个中国人都要明白——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的敌人到底是谁!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中日之间必有一场大战,第一师的全体战士,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声震四野。
“若到那时,我作为师长,必身先士卒,绝不苟安于后方!即使战死沙场!也绝不能让日寇在我中华国土之上逞凶!我们是永远的中国军人!”
徐明川右手握拳,奋力举起。
所有战士,政治局的所有人,所有在场的百姓,都高高地举起他们的拳头。
“郑大哥,你这几个月经历那么多,你有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之前所坚信的?”钟山道。
“小山,我把中正剑还给校长。”
钟山和李博都望向他,李博道,“你要和委员长割裂了吗?”
“不,知遇之恩没齿难忘,我要割裂的,是我先前的思想——不能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郑少民认真道。
“郑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钟山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其实你们之前找的内鬼,是我啦!”
?!
这会子轮到郑少民和李博震惊了。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国共本该就是亲如兄弟,怎能兄弟阋墙呢!”钟山说道。
他本来以为郑少民和李博会生气,说完就低下头,偷眼看他们。
郑少民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幸好我去了趟淞沪回来,不然指不定得好好教育你一顿!”
“就是,早和我们说,我也不用起早贪黑的没睡过一个好觉!真是越来越调皮了。”李博捏了捏他的脸。
“你们,不怪我背着你们做这种事吗?”
钟山绞着衣角,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那能怎么样呢?打你一顿还是拿把枪毙了你?”郑少民笑了笑,“你去和徐家人说,把钱彬赵武还有那些被他们抓起来的战友放出来,我们政治局以后不做这些事了!”
“好!我这就去和他们说!”钟山兴高采烈,在郑少民脸上轻轻嘬一口。
“啧啧啧,无聊。”李博只当没看到,手里拎着教鞭,“我们才不羡慕他们呢。”
今日周师长送别仪式,给予了整个云州百姓很大的震撼;许多年轻人都被鼓舞,纷纷从军。
“我们知道了郑局长和周师长在淞沪抗战中的事了,如果我们能不再有政党芥蒂,一定就是最好的朋友。”徐玉川说道。
“郑大哥已经和他过去的思想割裂了,在云州,不再有国共政党之分;我们都是中国的同胞。”钟山笑道。
“真好,我们斗了那么久,终于是摈弃前嫌了。”徐云川由衷的欢喜。
“钟山,待会你就带上他们一起回去吧,明天我们亲自去找郑局长。”徐玉川道。
钱彬和赵武,以及十几个部下被关在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但每日都有鱼有肉吃,从来不曾被亏待。
钟山来接他们,“主任!”
钱彬赵武看到他跟着徐云川进来,以为他也被抓了,慌忙地围着他。
“各位别急,我是来接你们的!这些事的来龙去脉我在路上和你们说!”
送别钟山等人后,两兄弟坐着牛车回家;因着这块地是在玉梁山深处,就连钟山要带他们回去,也得在聂保中等人的看管之下,蒙上眼睛送出去。
“云儿,现在事情尘埃落定了,该说说你自己的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
徐玉川望着他,“云儿,你最好不要再逃避了。”
“大哥,我心里苦啊!”徐云川用力锤着自己的心口,“阿曜是我亲弟弟啊!你让我如何再面对他?面对花明月?!”
“云儿,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他一个人晾在一边!他和你一样都是可怜人,他求得的确也不多,只是想一直陪在你身边而已。”徐玉川劝道。
徐云川摇头。
也许就是这样巧合,他们回到徐府的那一刻,徐云川看到自己院子前站着的那抹单薄的身影。
“二哥……”
陈夕曜恍惚地走上前,他又长高了些,那件蓝色袄子都短了不少;他抓住二哥的手,双目合水,“二哥,你,你终于愿意见我了;你听我说,我不会,不会再做那种事了,我只想,只想待在你身边,你不要剥夺我这个请求好吗?二哥,你是最心疼我的了,你怎么,怎么不理我了呢……”
徐云川没有看他,他怕自己看到那双凄楚的眼睛,他就再也不舍得放弃。
手腕用力,轻推了陈夕曜的手。
可他还是高估了形容枯槁的阿曜,他现在比羽毛还要轻飘飘的,整个人都往旁边栽去;徐玉川连忙扶住他,“阿曜。”
“大哥,你帮帮我,你帮我劝劝二哥好不好……”
“阿曜……云儿,你看看阿曜吧!”徐玉川心疼道,“他真的不能失去你!他也不乞求你什么,你和他说说话也好呀!”
“阿曜……”徐云川哽咽,但他依然不敢面对阿曜,转身离去。
“二哥!二哥你回来!求求你回来!”陈夕曜想要追上他,双腿一软,倒在徐玉川怀里。
徐玉川将他打横抱起,送到府医那里去。
大夫检查过他的身体后,也是惊了一下,“大少爷,这位小公子是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而且他还长时间郁火攻心,形容枯槁!我先给他打点营养液,再用养身的药材吊起他的身体。只是大少爷,他必须要解开心结,否则他会一直这样抑郁下去,迟早也是回天乏术。”
“麻烦您了周大夫。”
徐玉川坐下来,握住陈夕曜的手,“阿曜,你何苦为难自己?!”
陈夕曜眼眸虚弱,“大哥……我知道作践自己也没用,可我就是熬不住……”
“阿曜,你好好养着身体,不然你娘和云儿看到,他们会心疼的。”徐玉川温和道。
“大哥……”陈夕曜虚弱道,“我知道二哥和你最是要好,你帮我劝劝二哥,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只想陪在他身边……他不和我说话也没关系,我能看着他就很好了……”
“好阿曜,你放心,大哥去帮你说道说道。你也别怪你二哥,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是毁天灭地的灾难!你二哥他真的很爱你,你永远不要怀疑他的心。他只是接受不了这样丧失伦理的事情,可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徐玉川温柔道,“你可别再糟践自己了,要是连自己都保重不好,还如何等到别人的爱呢?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云儿和你娘都活不成了。”
“大哥,多谢你一番话……”陈夕曜轻声道。
“好啦,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也怪大哥这些日子没有好好关心过你,才让你积出这样的郁结之症来;莫要担心,徐家是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你在我们心里,早就是我们最亲的亲人了。”徐玉川为他掖好被角,温柔地说,尽到了一个真正的长兄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