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一天,芜阳市下雪了。
廖家以往有廖芜媛在,这个家很热闹。
可如今却显得冷冷清清,一点年味也没有了。
除了早上廖承志和廖泽烨贴了春联外,其他时候许惠就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发呆。如同痴傻人一样,她披头散发,也不梳洗打扮,就这样一点一点看着眼前的挂钟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丁萱看着廖泽烨,他的神情也很差。
只有廖承志,他像是完全不在意,他照旧做着年夜饭。
丁萱在一旁看着许惠,对她说:“阿姨,咱们吃口粥吧,行不?”
许惠转身问丁萱:“小萱,媛媛啥时候回来啊?”
丁萱耐心安慰许惠:“您吃完这碗粥,然后睡一觉,我打电话让媛媛回来,好不好?”
许惠点点头,乖乖地在丁萱的安慰下吃了几口粥。
吃完粥,许惠被丁萱扶着回房间。
许惠已经好几天没合眼,这一次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丁萱看着许惠这个模样,她仿佛能想起远在法国的母亲,母亲估摸着也是这样想她的。父母那边还有她的弟弟,所以应该不愁问题。但始终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的掌中宝,她身为女儿,又岂能不想和不念。
廖承志在厨房里忙碌,廖泽烨动也不想动。
丁萱走向阳台给廖芜媛打电话,却发现自己的额头一凉。
外面下着漫天飞雪,周围四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丁萱想起母亲怕冷,她不知道弟弟有没有给她买新的冬装。
弟弟几天前给她发过微信,说是父亲身体不太好,母亲又想见外孙,他不知道如何作答。
丁萱给廖芜媛打了个电话,可廖芜媛没有接。
廖泽烨从后面抱紧她:“小萱,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丁萱望着外面的雪,说道:“你去带着她回家吧。”
“好。”
廖泽烨的声音很重,压着她的身体也很重。
他极力忍住了自己对丁萱的态度。
“我想好了,年后我要去做污点证人和线人,我要去戴罪立功!”
丁萱转过头看着这眼前憔悴的男人,开始疯狂地亲吻他。
“你去做。”丁萱疯狂地抱紧他:“你只要去做,我等你,一辈子都等着你。”
“那我万一有了无期,万一……”
廖泽烨直接给她打了个横抱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反锁,他们没有开灯。
黑暗之中,廖泽烨紧紧地把丁萱抱在怀里。
两个身体紧密相连,他们全然忽略了外面的光亮。
“小萱,答应我,活着!”
丁萱帮他把衬衣的扣子解开:“天大地大,我们一起共赴!”
廖泽烨抱紧她:“我给你个念想吧,好不好?”
丁萱望着外面的飞雪,抚摸着廖泽烨的头发柔声问道:“你说……芜媛现在在做什么?”
廖泽烨语气慵懒,侧脸紧贴丁萱:“我不知道……”
他的嘴巴就在丁萱的耳畔,他正对着她的耳朵现在在一遍遍吹着气。
那气轻轻地吹起了丁萱的发梢,让丁萱不由地耳朵发痒。
丁萱赤着上身背着手在床头柜摸索着手机,找到手机之后开始打电话给了廖芜媛。
手机居然那一头很快就通了。
廖芜媛像是很意外,很疑惑地回复了一句:“丁姐?”
丁萱一边感受着廖泽烨对自己的吻,一边对电话里的廖芜媛说道:“芜媛,今天三十,你回来吧。你爸爸做了很多你爱吃的,你妈妈刚刚还一脸愁容问我呢,你要不打个电话也成……”
“知道了。”
廖芜媛那边的声音很吵,廖泽烨和丁萱并没猜出来她在哪。
丁萱很着急地问她:“芜媛?你在哪呢?”
鼎湖轩外的烟花声开始漫天飞起,天空之中开始出现有了一朵有一朵各式各样的烟花。
“哦,我在外面。”廖芜媛语气平淡无味,言语里充满着一股子无所谓:“你们准备吃年夜饭了吧?”
丁萱还在示意廖泽烨帮她拉后面裙子的拉链,还不忘继续说:“你要不要别挂,我给阿姨电话。”
“嗯。”
通过手机里的声音,丁萱觉得廖芜媛的声音就像一滴水滴,即使掉入了大海,也找不到她的归处。
丁萱轻轻地敲开主人房,许惠已经起来了。
许惠换了一件红色的旗袍,她少见般地在耳朵上挂着红玛瑙耳环,简单地给自己的头盘了起来,像极了一位贵妇。
廖泽烨在门口看着母亲,因为她也只有过年才会这么穿。
“好看吗?小萱?”
“嗯,好看。”丁萱颔首,接着说:“阿姨,芜媛电话。”
许惠抓着丁萱的手机,打开免提道:“媛媛,是不是你?”
丁萱发现,许惠的手在发抖。
“嗯,是我,是我啊,妈妈。”
“孩子啊,今天三十,回家不?”
廖芜媛发现母亲的言语里在颤抖,但她还是咬咬牙坚持自己的原则:“嗯,不回,我在外地。”
编了个借口,说什么也要坚持圆下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妈想你。”
许惠知道女儿在忽悠她,但她还是在坚持自己的等待。
“还是那句话,哥哥什么时候自首,我就什么时候回来。”
许惠用发抖地说回复女儿:“好,我答应你,年后我带着你哥去自首。”
她的眼睛望着门口的儿子,廖泽烨并没有和母亲对视,而是低着头不再言语。
廖泽烨走进了厨房,看着做菜的父亲,他心里闷不作声。
过了许久,廖泽烨说话了:“爸,我们结束这场战争吧。”
廖承志放下了手里的菜刀问他:“你不想给你亲爸报仇了?”
廖泽烨摇摇头:“我不想了,那是他自作自受!”
廖承志忿忿地说:“你跟你妹一样,我白养你们这么大!”
廖泽烨微微皱着眉,平静地说道:“二叔,我爸他弄了那么多非法枪支,警察抓了他,他是犯错了。但他错不该袭警,您应该还记得那个警察吧,他被爸爸打残了腿,他可是截肢了!当年的新闻那么大,您和我不是不知道吧!”
“对敌人的软弱就是对自己的无能!”
廖承志语气严肃,他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眼前的年轻人。
“可是您……”廖泽烨欲言又止,“您亲自找他了啊,何必呢?而且老子被你杀了,儿子……至于儿子……您……不至于。”
“我不至于什么?他儿子还没死呢,让他们家断了后才是你要做的事情,你明白吗?”廖承志显然是被仇恨蒙住了眼,他的面目狰狞,模样也变得十分恐怖,他继续说:“你爸把我养那么大,读了那么多书,就是为了以后有好生活。可是我呢,现在过了好日子,你爸却不在了。这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你妹妹的出现本就是意外。虽然我知道她是我亲女儿,但是她没有错,没必要让她上身,我们回头把她带到法国去,让你丁叔叔李阿姨他们照顾她。至于你和那个傻小子的事情,你自己解决,我只负责帮你去找,我可不负责替你杀。那侦探估计也快有消息了,估计我过几天或者几个星期就有答复了。到那个时候,你给我杀了他,给你爸爸报仇!”
“我知道了。”
说实话,廖泽烨其实是个心软之人。
从第一天见到妹妹开始,他妈妈就告诉他要保护好她,说是妹妹可怜,但她长得很可爱,廖泽烨始终是对这个小娃娃服了软。因为廖泽烨从小到大就想要个妹妹,如今圆了愿,他可是比谁都要开心。随着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漂亮,但廖承志却从来没有真实的好表情留给她。
虽然有真心,但廖泽烨看得出来那是装的。
可是一旦装久了,自然而然也就变成真的了。
…………
廖芜媛挂了母亲的电话,只身一个人离开了市场。
这是余晟津家附近的市场,他之前带廖芜媛来过的。
她是一个人大概花了几个小时走过来的。
具体多久,她也不记得了。
这地方据说有人抢包,估计现在天寒地冻,也没人来抢。
所以她走过来还挺顺利的,也算是幸运吧。
进市场之前,她只在一旁的肯德基吃了一盒上校鸡块。
上校鸡块又有多少热量?
加上冬天冷,她身上的热量很快就消耗掉了。
不比周围人穿着各种亮色,廖芜媛今天只穿了一件灰色上衣配黑色休闲裤,外面只套了一件特别大的过膝黑羽绒服。她身上全黑在周围的亮色包围显得特别注目,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不经意地往她身边看了几眼。
廖芜媛左肩有着一个小小的棕色复古挎包,包里只有一串自己的钥匙、一本小卡包和手机。她一个人走在市场里,穿梭在人海之中,像是在寻觅着什么,又像是在看什么,但又什么也没有买。几个小时下来,她的手里依旧空空,大家也不知道她来这是何用意。她在这个市场已经逛了三四圈了,绕开了卖鸡的膛杀区,又兜走了剖鱼的斩杀区,她只在附近的蔬菜和粮油区转了三四回了。
逛完最后一圈,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时间已经是七点了。
她在这已经转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
她给余晟津打去一个电话,可是余晟津没接。
她想起了曾经邵言南给自己留过联系方式,于是就给他打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下就通了。
廖芜媛走到一处昏黄的路灯下,默默地拿着手机问了一句:“您好,请问是邵言南警官吗?”
邵言南正在在和余晟津跟着二队做扫黄案。邵言南现在在车里负责后勤,当他听到这个声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监控里的余晟津。
小电视里的余晟津正在以身试探眼前的妈妈桑,邵言南的手有一些发抖,但不知道怎么面对手机里廖芜媛。他只好语气强沉着气,淡淡地回复了一句:“是,我是,你是媛姐?”
“嗯,我是廖芜媛。”廖芜媛语气变得柔和,“请问余晟津是不是出警了?”
邵言南基于上次的教训,他没有给廖芜媛透露太多信息:“嗯,接到群众报案出去了,学长他没带手机出门。”
“哦……”廖芜媛抬起头看着他的家,但她又不确定自己看的地方是不是他的家:“那他忙吧,我得回去了。”
“回去?”邵言南不懂她的话,“媛姐,你在哪?”
廖芜媛抬头看着路灯:“我在他家楼下,但我忘记他家在哪了。”
她根本看不到小红旗的位置,她想小红旗应该被雪覆盖了。
邵言南吃了一惊:“那……那你有见到陈阿姨吗?”
廖芜媛摇摇头:“我不知道陈阿姨,我不知道她在哪。”
余晟津说的红旗处显然被大雪覆盖看不到了。
邵言南迅速给她说出一个地址,接着说:“对不起啊媛姐,我这里有任务,我得先走,真对不住了!”
廖芜媛表示没事,接着默默地把电话挂掉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廖芜媛发现天上的雪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是更大了。
她的披肩黑发已经被雪水打湿了,她再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那一幢旧楼,她现在只感觉自己变得好冷好冷。
可惜她不抽烟,要不然她绝对能在这楼下把一整包烟抽完。
她的眼睛不知道是被自己的泪水还是被雪水打湿了,反正彻彻底底的湿透了,睫毛也沾了一层又一层的雪。
她瞬间觉得自己好无助,好可怜,好郁闷。
今天来这个市场的原因,也是她突然想余晟津了。
起初她并不想联系他,但想着他曾说的五成假期概率,她还是走来了这个地方来找他。既想跟他一个惊喜,但又想尝试碰碰运气。但她又怕他出警了,犹犹豫豫也不知道要不要打电话给他,反正很纠结。
小猫在家里还有一口吃的,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很快就被这大雪天给冻僵了。
她双手和双眼都很红,她还在坚持用眼睛望着那栋楼。
过了五分钟,她就开始犯困,显然没了一点力气。
她就这样鸭子坐坐在三栋对面的邮箱前面,静静地把头靠在那冰冷的铁面上。
天太冷,雪还在越下越大,加上肚子饿,她慢慢地闭上眼。
恍惚之中,她仿佛看到自己来到了一处树林里。
树林里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脸。
只有一个女人跪在地上。
她手里抱着孩子,一遍遍求着男人。
男人没有回头,但手里还拿着一把没开的瑞士军刀。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想用力睁大眼睛去看,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了。
廖芜媛的梦境没了,眼前隐约之中看到了一个人。
“姑娘,你在这做什么?这大过年怎么在这还不回家呢?”
她慢慢睁开眼,眼前是个中年女人。
路灯下一看,女人的发髻上还插了一根金色发簪,身上穿着一身很厚的警服羽绒。她还戴着一双黑色皮手套,皮手套上还有一圈的绒毛,地上还有五六个袋子。
女人轻轻地用手挥舞着廖芜媛的眼前,见她没理自己,又是用力推了推廖芜媛的双肩。
廖芜媛用冰冷的双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女人。
女人单膝跪地正看着她,廖芜媛发现她眉眼之间很平淡。
“姑娘?”女人见她醒了,一脸担心地说:“孩子啊,你怎么在这啊?这外面多冷啊?”
“阿姨……”廖芜媛终于反应过来,“对不起,我是来这找人的,但太冷了我找不到,我就在这睡了一觉。”
“怎么能在这睡呢,这里多冷啊。”
女人看着廖芜媛,感觉她是冻麻木了,因为发现廖芜媛嘴唇发紫,又是接着低头看她的手。廖芜媛的手冻红了,女人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廖芜媛戴上,一边戴一边又接着问廖芜媛:“那你想找谁呢?”
廖芜媛试图推脱她的手套,但女人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戴上!年纪轻轻就不懂得护理手这怎么行?女孩子的手就是要保护起来,不然春天的话这手就坏了,回头就做不了事情了。”
廖芜媛不再推脱,她低着头说:“阿姨,我去三栋找人。”
女人看着这眼前的姑娘,心疼地说:“三栋的人我都认识,你要找谁?我就住这,让我带你去吧。”
廖芜媛像是找到了救星,开始激动地攥着女人的手:“阿姨,您认识401的余……余晟津吗?我想找他。”
女人愕然了。
女人愣了三秒,接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芜媛?”
廖芜媛听着她说这番话,隐隐之间也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您是……陈昭,陈……陈阿姨吗?”
女人颔首:“嗯,我是陈昭。”
廖芜媛不再言语,而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陈昭看着外面雪越来越大,她拍了拍廖芜媛的肩膀:“孩子啊,你吃饭了吗?”
廖芜媛摇摇头:“没有。”
说完,廖芜媛把手套摘下还给陈昭。
见到陈昭,廖芜媛慢慢直起身准备起来站着。
她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家,又好像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抬起眼继续看着陈昭。
她以为陈昭离开了,但陈昭依旧在单膝跪地看着她。
陈昭的神情不再平淡,而是多了五分担忧。
陈昭知道她在哭,柔声对她说道:“芜媛,你跟我回家吧。”
廖芜媛吸了吸鼻子,像是没听清:“阿姨,您说什么?”
“我说,跟我回家。”
“我就不去了吧,很麻烦您。”
陈昭的语气依旧平淡:“还是进来吧,这外面冷,你小心感冒。”
廖芜媛擦了擦眼睛,准备帮着陈昭拿手里的袋子。
陈昭的袋子都是些简单的蔬菜,其中一袋像是很重,被陈昭拿起来的时候像是印了一个大盖章一样。
“阿姨,我帮您拿吧。”
“不用,我口袋里有钥匙,你帮我开门吧。”
“没事儿阿姨,这才几个袋子呀,我可以拿的。”
陈昭笑了笑,便也不再客气,干脆把袋子全给她了。
“可别勉强呀姑娘,这里面还有半个冬瓜呢。”
“这有什么的,以前留学我两箱水都能搬动呢,这些又算什么。”
“那好,天太冷了,我看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要大暴雪呢。你快跟我进屋,晚了可就真的会感冒,快跟我走。”
陈昭说完,开始从羽绒服口袋里掏钥匙。
廖芜媛在陈昭面前把袋子拎起来,接着她紧跟在了陈昭的脚步,跟着一起进了单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