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芜媛睁开眼,惊讶发现外面居然还是白天。
她侧着脸看着一旁的电子钟,发现时间却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她迅速地思考后总结了一下自己的状况。
【她昨天没有洗澡,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小猫也在旁边慵懒般躺着,还在那闭着眼睡得很沉。
她摸索着找自己的手机,但怎么也找不着了。
廖芜媛瞬间清醒,暗暗地对着这空旷的房间骂了几句。
小猫被廖芜媛的骂声从梦里清醒过来,廖芜媛接着把猫抱起来让它下地,而她取出自己的睡裙和毛巾准备去洗手间洗澡。
放假了,也快过年了,她的心却空荡荡的。
淋浴已经打开,周围很快充满水气,她一件件衣服脱下,最后只剩下了自己那件黑色的内衣。
这件内衣有一段简短的故事,她摸着内衣的质感又想起曾经心上人的眉眼,一颦一笑,都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她爱他抚摸自己,但她更愿意让他跟一辈子腻歪。
可是……可是……哥哥的事情发生后,她知道她回不去了。
清白,不只是身心,更是一切。
她简单地洗了个澡,外加洗了个头。
洗好澡后,廖芜媛把要洗的衣服整理好,接着把可以洗的衣服直接塞入洗衣机里。
一切都在按照她所想计划正在行动着。
热可可的罐子已经快到底了,她把剩下的可可粉倒入杯子里进行冲泡,突然想起了跨年的那一天。
跨年的那一天她说的话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记得那一天很美好。
她一边想一边笑,眉眼里都是难得一见的惬意和舒适。
一口气喝完热可可,廖芜媛换了一件咖色双拼的白毛衣搭配格子半身裙。她准备给自己出门买点菜,就当给自己春节独自过节吃了。
刚准备出门,她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一头虽然显示是许惠,但却是丁萱打来的。
“是芜媛吗?”
“怎么了丁姐?”
她们俩的语气如同冰火两重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哪方更能稳住说话的话脚。
“我们在你小区楼下,你要不要来一趟?”
廖芜媛其实已经发现了她们。
因为小区门口停了那么多车,只有她们打了双闪。
那是哥哥的车,她化成灰都能认得。
眼见年关,她只好先硬着头皮走了上去,敲了敲车门。
前面车窗打开了,里面有个人在叫她:“媛媛!”
她先是看了一眼后排的人,又看了一眼副驾驶,最后选择坐入了副驾驶。
刚刚叫廖芜媛的是她的哥哥廖泽烨。
车后座坐着许惠和丁萱。许惠的模样像是瘦了一大圈,整张脸苍白又黯淡,像是等了廖芜媛很久,她的一双眼睛下面还有很重的黑眼圈。
“我们……”
廖泽烨刚要开口,却被廖芜媛抢下话。
“我们去一旁的茶座聊吧。”
许惠感觉廖芜媛的语气多了不知名的沉重。
廖芜媛转头看了母亲一眼:“妈,您不用劝。”
就是这一眼,许惠像疯了一样抓住她:“你下巴怎么了?这才几天啊,你怎么回事,快,给妈妈看看……”
廖芜媛转过头给她看,许惠仔细看了看:“怎么都变成这样了,肿了,你怎么搞的?”
“撞的。”
廖芜媛当然在三位家人面前没说实话,因为她觉得自己要是说了实话这个环境里就又要吵起来了。
“媛媛,我们去吃个饭吧。”
廖泽烨开动车,准备去找个餐厅。
廖芜媛低垂着眉眼,淡淡地说:“我不去。”
许惠对儿子说:“听你妹妹的,咱们去茶座。”
廖芜媛侧头看着哥哥,他像是更瘦了。
廖泽烨在茶座前停好车,他说:“我就不上去了,我去抽根烟。”
廖芜媛冷哼道:“抽烟还是插毒?”
“媛媛,别这样。”
“哪样?”廖芜媛声音有些高,“你要是不下,我就认为是后者。”
廖泽烨确实是想抽烟。
后者他在家已经做过了,所以他目前也没有瘾。
廖泽烨只能放下手里的烟盒,跟着她们一起上了茶座。
这是一个二楼茶座,一楼只是前面招待台。廖芜媛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她熟门熟路上了二楼叫了个最里面的包间,接着领着家人进去了。
最里面的包间确实很静,隔音也很好。周围除了窗户外马路的喧嚣,就只剩下了暖气在一旁呼呼吹,房间里也只有茶几上的黑檀木茶具最是显眼。
廖芜媛把空调的暖气片往上推,示意他们坐。
丁萱扶着许惠,许惠坐在红木沙发前,一手靠在扶手。
廖芜媛放下肩膀上的包,她坐在他们三个对面,开始用旁边的热水壶煮水。煮水的功夫,她用一旁的小接头过着每一个茶具。她低着头,全程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默默地先用热水烫杯,接着从茶几下面的柜子拿出一个铁观音的盒子里取出适量的茶叶。她把眼前的容器装了三分之一热水,热水是壶里煮的八十度左右的水,她又接着把茶叶放入,整个动作都是轻缓且冷静的,不带一丝情绪。她用左手轻轻地摇着容器,确定容器的水能够完全浸入茶叶后她再倾斜地将容器的杯身缓缓转动了两圈。
如此精细的步骤,许惠从未见过。
许惠在一旁吃惊地说:“我的丫头……居然会泡茶,我从来不知道。”
廖芜媛低垂着眼睛,眼睫毛像是两片羽毛一样薄。
“这是以前跟可茜学的,因为她爸是饮茶爱好者,加上咱们家没有人爱喝茶,这点习惯你们当然不知道了。”
廖泽烨望着妹妹,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令人咂舌。
“我们在这等三分钟茶泡开,另外你们有什么话跟我说的就说吧。”
廖芜媛把背轻轻地靠向椅背,开始看着他们三个。
许惠说:“妈没别的要求,妈只想你回家。”
廖芜媛低垂着头,她的右手两根手指简单做着抽烟的动作。
她抬起头看着母亲:“妈,我不回去,真的。”
许惠轻轻咳嗽了几声,接着说:“就当妈求你了。”
廖芜媛语气依旧平静:“什么时候哥哥去自首,我再回去。”
三个人几天没有见廖芜媛,她像是又瘦了。
丁萱发现,廖芜媛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她像是很久没有充足休息,她的眼圈跟许惠的脸色一样差。加上廖芜媛今天出门没有化妆,整张脸在灯光下照着,就跟一张张皱纸一般憔悴不堪。
廖芜媛沉默了好久,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妈妈,您知道我这个下巴是怎么伤的吗?”
许惠示意廖芜媛过来,她要好好看看这眼前的伤。
廖芜媛走了过去,让许惠轻轻地碰着自己的下巴。
许惠每动一下,廖芜媛都感觉到生疼。
廖泽烨在一旁点了根烟,问她:“怎么伤的?”
廖芜媛从母亲面前慢慢起身,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上。
她望着廖泽烨,慢慢上扬了自己的嘴角:“真的多亏了廖大少爷的药。”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讽刺,又带着一丝恶心。
丁萱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你……你也?”
廖芜媛如实说道:“我倒是没有,不过也就差一点吧。”
这语气里一股莫名的愤怒,又像是带着一股怨恨。
不过更多的,是一丝轻松。
许惠看着女儿,淡淡的眉眼像是能把整个世界包住。
“那到底怎么回事?”许惠朝着儿子板着脸,“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你有没有其他的地方被伤到?”
廖芜媛陆续倒下三杯茶,抬起眼说:“若不是我看到了跟哥哥一样症状的人,我及时救下来了,要不然现在在床上解毒的就是我了。”
隔着烟,廖泽烨微微眯了眼的眼睛瞬间睁大。
他把烟碾掉,几乎是发疯般的朝妹妹跪了过去。
“媛媛,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今天就当我老婆,我妈的面,你原谅我,原谅我成不成?”
廖芜媛心一横,直接将眼前的热茶洒入了他的脸上。
“原谅?你要我原谅?那我还要替那些上万的缉毒警察原谅吗?我没有那么大度,我也没有那么善良,从小到大妈妈就教会我要懂得知错就认,犯罪的话要懂得伏法。”廖芜媛站起身,看着眼前的许惠,她的语调慢慢变低,“哥,你我是兄妹,我不能包庇你。爸妈包庇和保护你,我不管。你老婆要守着你守活寡,我也不管。反正错了就是错了,你要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妈,您教会我的,有事找警察,做错事要及时道歉,及时纠正,这是您教我的,我可不敢忘记。我不知道你们这次求我是因为谁,或者有什么事,但我说过的话不会再收回来了。你要我原谅你可以,你要不去自首,要不去把背后的那个人告诉警察,自己赚一个戴罪立功,然后跟那个人一刀两断!否则,你别让我回家,我死也不回去。你越是跟我道歉,我越是觉得你对不起那些浴血奋战的缉毒警察!”
热茶在廖泽烨的脸上还冒着白气,廖芜媛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她紧紧地把右手攥成拳,左手揪着哥哥的衣领,险些就要打过去了。
丁萱制止她:“芜媛!别伤你哥!你可以伤我,不能伤他!”
廖芜媛冷笑道:“我的力气就是给他捶背的,我的力量打不死人。”
许惠从她的身后一把抱住,嘴里还带着哭腔:“媛媛啊,妈妈想你啊,没有你,妈妈怎么在这个家活下去啊。妈是真的把你当命的,你如今这般模样,这些说辞,妈……妈妈真的心好痛啊。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的好女儿,跟我回去吧,求你,好吗?”
廖芜媛朝着母亲说道:“妈,虽然我是真的想家,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我的哥哥,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嫂子,没有一个真心实意为我考虑过。你们一个劲儿地让我回家,我回家能做什么?还要继续看那个悲剧吗?我觉得自己罪恶已经很重了,我没脸回家!还有,你们知道我前几天差点被一个瘾君子掐死吗?你们能懂吗?那个时候我真的想如果我能用自己的命换那些警察回家,我巴不得去做!妈,是您教过我,那些东西是不能碰的。你们不让我去报警,我承认我也做了,但是我内心一直很忐忑不安,我每天都睡不着,我甚至吃也吃不下。实话跟你们说吧,我男朋友已经跟我求婚了,但是我……”
听到这,丁萱的眉眼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喜悦,廖芜媛看着她像是很期待一样。
许惠一脸激动道:“那孩子……跟你求婚了?”
丁萱也在一旁问:“你……你怎么说的?”
廖泽烨还跪在地上,廖芜媛把哥哥扶起来。
看着廖芜媛,廖泽烨发现她的脸色很差,恨不得把他整个人吞并。
廖芜媛给哥哥递上一盏新的茶杯,往里面倒茶的时候她说道:“但是我拒绝他了。”
三人的六只眼睛几乎一致看着她,眼睛里像是难以置信。
“对,我是拒绝了。因为他的职业肯定要审核,加上哥哥这件事是会耽误他的,所以我拒绝了。”
丁萱问她:“那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廖芜媛喝下一杯茶,轻笑开口:“警察,城西警察局第一大队。”
廖泽烨手里的茶杯瞬间被他掐碎了。
碎裂的同时,廖泽烨听到她笑了。
笑的是那般潇洒,那般有侠气。
许惠欲言又止:“居然是个警察,那确实……”
廖芜媛放下茶杯,继续转头对廖泽烨说:“所以啊,你看看我的好日子是不是被你毁了?你是不是开心自己娶了个清白老婆,而我只能替你和你老婆做嫁衣?”
她的语调充满着讥讽,言语里带着一丝取笑的意味。
廖泽烨以前总觉得她是个乖孩子,现在觉得她更像是一个小魔女。
“我得先走了,茶钱我会等会儿给,如果你们硬要我回去的话,我只有一个条件。”
廖泽烨抬起头:“什么条件?”
廖芜媛走上前打开包间的门,转身瞪着他。
眼睛里像是在告诉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条件。
她接着又用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转到了母亲和嫂子的眼前。
从母亲眼里,她看出了不舍。
“对不起,妈。”
她把门狠狠关上,完全不理门后人的情绪。
廖芜媛咬咬牙接着往楼下走,付了钱之后,她再也没有回头。
………
廖芜媛直接横穿马路,来到一处大树前大口喘气。
她又累又饿,加上只喝了一杯茶,她现在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她前面是一个不大的超市。
她先坐在树下歇息了一会儿,她一旁是个老太太。
老太太旁边还有一只白色的花猫,花猫在一旁打着哈欠。老太太穿着普通衣装,眼睛前还戴着老花眼镜,她的花白头发高高盘起,手里还在打着毛衣的类似物品。虽然看着年纪很大,但手很灵活,整个毛线被她穿的又快又漂亮。
老太太一旁还有着一个很旧的收音机,收音机里像是放了磁带,里面缓缓地播出一些不知道什么时期的歌曲。
“奶奶,这是什么歌?”
廖芜媛听着收音机里的歌曲,里面的女声温婉好听,有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把她的心揪住了。
老奶奶放下手里的毛线和长针看着廖芜媛:“哦,这首歌啊,西子姑娘。”
“奶奶,这首歌好像很久了哇!”
老奶奶虽然眼睛看不太清她,但能听清她耳畔里有抽噎声。
周边没有人哭泣,她猜出这抽噎声来自廖芜媛。
“很久啦,我听这首歌的时候我才十岁呢。”
老奶奶用她那苍老的手把收音机的声音调高了些。
廖芜媛听清了里面的歌词,而她的头顶此时也飞了一架飞机,虽然不明显,但能看出一小点光亮。
冬天的晌午,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听着这首歌,廖芜媛脑海里像是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虽然不是开飞机的,但却是开警车的。
他的意气风发的模样压根儿不逊于那些民国飞行员。
但他们都是为了国,为了家,为了爱。
她把双手搭在额头前,看着飞机离开自己的眼前。
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英雄。
“小姑娘,我哥哥就是空军飞行员哦。”
老奶奶笑着的模样里,呈现出一脸骄傲。
而在廖芜媛的眼里,却看出了一种独特的思念。
“奶奶,他一定是个大英雄。”
“是啊,我从小就把他当英雄呢,所以啊我要等他回来,等他给我做饭吃呢!冬天快来了,我要给我哥哥织一条围巾,这样他飞去东北就不会冷啦。”
歌曲还在收音机里循环,显然跟周围的车水马龙毫不搭配。
诉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警服男人慢慢淡出自己的脑海,又换成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男人跟自己脸型相似,微表情也相似。
其实他们在外人眼里算不上很像的兄妹,但在他们眼里一直觉得他们是最像的。
从有记忆起,他的肩膀就是她的专门坐骑。
他会让自己坐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的双手被他高高举起,或者让她抱着自己的头。他会当着她的面背唐诗宋词,背九九乘法和体积表面积公式表,还有英语的现代过去将来时。
“这个家你最喜欢谁?”
“我最爱爸爸妈妈和哥哥!”
“爸爸和哥哥哪个好?”
“哥哥!”
“哥哥和爸爸哪个好?”
“爸爸!”
“小坏丫头,到底哪个好?”
她小小的手抱着他的头:“哥哥,哥哥,哥哥。”
他笑着说:“真像一只小鸡,整天就知道咯咯咯咯咯咯!”
那时的她不懂他的话,但她会陪着哥哥一起笑。
那个时候的他们,多好啊。
现在的他们,已经走散了。
如今她的眼泪已经布满了一双眼睛,眼前模糊一片,她看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