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后,许惠还是想见廖芜媛。
不像廖承志睡到天亮,许惠一夜都没睡。她凭着记忆写下了郑可茜所说的电话,在自己确认了无数次之后,给对方打了过去。
许惠耳朵不好,她只能把固话免提。
戴上助听器,对面电话也通了。
“您好,我是郑可茜。”
听到电话熟悉的声音,许惠问她:“可茜,请问媛媛怎么样了?”
郑可茜望着病房里廖芜媛,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差一点就脑膜炎了,这一次还挺严重的。阿姨,我知道你们疼芜媛,但是也不是这样爱她的吧?怎么可以让她做伪证呢?她那么爱你们……”
许惠的脑袋如同炸裂了一般。
做伪证?
什么做伪证?
她根本不知道廖承志到底在卖弄什么。
许惠答谢了郑可茜,最后直接挂了电话。
“阿泽。”许惠叫住儿子,“昨天那律师,谁请的?”
廖泽烨转过身看着母亲,发现母亲穿的还是昨天的着装,妆甚至都没有卸下。
“不是我。”
廖泽烨语气平静,而且声音很无力。
“说实话!”
许惠的声音很大,大到廖承志都从房间里出来瞪着她。
她能猜出不是儿子,但她只想杀鸡儆猴。
“我做的。”
一个低沉的男声朝着她越来越近,五官里还带着一丝毫无所谓。
许惠冷笑了几声,接着说:“看来今年你不做是不行了。”
廖承志颔首:“当然,我忍了快三十年,是为了什么你我不是不知道。”
许惠自然是知道的。
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她没法子阻止。
她其实也很自私,她认为只要锁在这个男人身边,这个男人永远都不可能坏事。
眼前的男人小自己六岁,从认识的那天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冷血的代表。这男人秉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等仇人之子长大,甚至听说了仇人的儿子上哪一间学校,期间大大小小的消息,有真有假。一旦有机会,他恨不得把人家吞噬,甚至开始全程的完美计划。
他自己做不得,那就让孩子们做。
当自己听说自己的女儿跟对方的儿子一般大时,他不惜下药把女儿弄病,最后以转学和风水名义举家迁回原来的地方。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觉得是对的,也就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心存侥幸。也随着这个侥幸,廖承志越来越自大,这些年苦练枪法,也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廖承志,你根本没想过你的女儿。”
许惠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话,这一次终于让廖承志忍无可忍。
他上来就扼住她的脖子,一边还在说:“许惠,我没想过我女儿吗?她本来就不是我的女儿,可偏偏血缘就是血缘,这又有什么办法?我的手已经沾染了血,我不能让所有人干干净净地走!至于她,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廖泽烨一把甩开廖承志:“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妈?我妈这么多年给你给的还不够吗?给你当妻子养女儿,你居然一点感恩也没有吗?”
廖承志睥睨地看着廖泽烨:“凭什么?就凭你是我亲侄子,你妈妈她是我嫂子,要不是你爸的遗愿,我早就把你们通通杀了。就跟那个女人一样,杀的精光,身首异处,甚至粉碎。”
许惠慢慢站起来,撑着沙发说:“人是杀不完的,你今天杀了人家的儿子,明天就有可能是他的儿子或者女儿来报仇,以此类推……你当这事是传承啊?”
“是啊,我确实没想过我的女儿。”廖承志淡淡回应,“这个丫头,每次在我有杀意的时候都会过来找我,每一次都用自己最天真的模样让我把努力浇灭。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事不过三,无数次的试问自己,我哥的事情难道不就是那群人的错吗?我哥把我养了这么大,把我一路送到高学历,他却没有过好日子,要不然你也不会守寡!”
许惠淡淡回应:“所以你就开始陷害丫头了?”
廖承志颔首:“对,我要让她知道,人世间的险恶。”
快三十年了,这个家伙依旧冰冷。
说不通,一直都说不通。
又或者,他根本没想过去通。
本以为廖芜媛的出现可以让他改变想法,但是许惠想错了。
许惠愤怒地把助听器摔在一边,就连边沿都破了一处。
她回到了房间,助听器就这样躺在冰冷的地上,如同被抛弃的烂水果,路过的人再也没有看它们一眼。
…………
廖芜媛在医院里躺着,用郑可茜的形容就是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过跟尸体唯一的区别,就是她还在缓缓呼吸。
郑可茜坐在病房外,手都在发抖。
就在刚刚,廖芜媛刚下病危通知书。
杨程想都没想,直接帮着廖芜媛把字给签了。
所幸这家医院没有那么苛刻,又看到郑可茜的情绪不稳,这才全力救治的。
“小茜……”杨程在一旁坐着陪郑可茜,“睡会儿吧。”
这几个小时,杨程夫妇都没有正儿八经合过眼。
郑可茜把头靠在丈夫的肩膀:“她不醒,我睡不着。”
杨程长吁一口气,示意妻子:“这不是救回来了吗?只不过没那么烧了,我想她应该很久没有这么烧过了。39度现在到38度,多少也是个进步……”
郑可茜叹气:“我没想到她家居然是这样的无情无义。你家再怎么不堪,最起码你自己不见的时候你爸爸都亲自来找,他们家……他们家居然一个人也不来。”
杨程说:“你别管了,那也是别人的家事。”
“也是。”郑可茜无奈,“我们再等等吧。”
中午的时候,方继学过来了。
方继学穿了一整套以灰色为色的针织着装,手里拿着保温饭盒,正在挨个儿房间找他们。来到走廊最里面,杨程示意他小点声,还一边说:“你怎么来了?”
方继学叹气道:“小鱼儿让我来的,说是你们看了一个晚上估摸着一晚上没合眼,就让我来看看情况给你们送点吃的。我找了我同事借了个饭盒,饭盒里有单位打的粥,你们先吃。”
杨程接过粥,打开给妻子的同时还递了勺子。
方继学则直起身去病房里面看廖芜媛。
廖芜媛还是睡在床上,黑色长发散开在一边。
她这一次不再说呓语,而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睡在床上。
房间里散发着漂白水的味道,方继学用纤长的手指捏了捏鼻子,接着走上前看着她。
他坐在旁边,静静地看这个面无血色的姑娘。
廖芜媛的脸色苍白如雪,就跟一尊好等的玉白瓶一样,他很怕自己稍不留神,这瓶子不小心就会悄然碎裂。
方继学望着她,不知道为何,他的内心居然有了心疼之感。
他内心深处的好感也慢慢生长成了一种喜欢。
其实这份喜欢,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心疼还是同情。
廖芜媛的手上有几处感应夹,旁边的心电监护仪还在有着几个数字在来回更换,心电图还在一起一伏,手里的感应夹在有意识无意识地随着手指的抽搐像是在动。
望着这张还在睡着的脸,方继学只剩下了嘴巴微张,他想说很多话,但最后却又咽了下去。
他说不上来什么时候好感她的,但他知道好感和喜欢的不同。他目前认识的女孩那么多,那么多爱捧着他,那么多人爱顺着他,只有她对自己很客气。方继学自我承认是热门主持人,但如今面对廖芜媛,他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他走出病房的时候,杨程夫妇靠在墙边已经睡着了。
他一个人坐在一旁看手机,看着最近的新闻大事。
映入眼帘的新闻是宏卓设计公司老板被杀。
里面说凶手在逃全力追凶,现在在让住在这个酒店的人提供线索。
而在警察局,廖芜媛的父母亲和哥哥都被叫去问话。
他们面色沉静,显然是有备而来。
余晟津由于是廖芜媛男朋友,所以他并没有直接参与此案。
他跟二队的人一直在查骸骨案的情况,其中在遗书的问题上,余晟津想起昔日的何娟所说的话,又把遗书再看了一遍。
他仔细检查了四五次,发现里面提供了一个人名——YY。
可是二队队长说,他觉得这不是YY,而是丫丫。因为这个代写人的写法问题,所以丫丫写的像是YY。余晟津想起任欢所说的丫丫,他开始先后给任晨远和刘院长打了电话询问。
任晨远那边很快接了电话,他表示自己不认识丫丫。
对于姐姐的事情,任晨远表示了解的并不是很多。
任晨远的语气里,像是说他们可以问他的父母,因为他自己对姐姐最深的印象也就只有她经常会一个人画画卖钱,她画的很好,经常能卖较为高的价钱。但往往这些只是杯水车薪,往往填补了家里和姥姥的医药费之后,她自己就得饿肚子。
刘院长在仔细安抚好任欢后,在任欢嘴里有套出了几条线索。
“丫丫是任青和那个男人的孩子。”
“丫丫的打娘胎出来身体就不是很好。”
“丫丫有着一头很好乌黑的头发。”
“没有丫丫照片。”
“任青跟她新婚老公早移民了,去的是尼斯。”
“丫丫也跟着过去了。”
通过这几条线索,他们一致判定任青所生的孩子是女儿。
至于这个女儿,现在生死不明。
生,那这个孩子按照年纪至少是二十五岁。
死,那这个孩子又会被人葬在哪里?
任青的线索一直都是属于可有可无的状态。
每逢有一处新的线索,但又会被另外一处线索浇灭。
余晟津难得内心火大,可是一想起廖芜媛,他的心火莫名其妙地就被压下来了。
中午问完廖家人,一队二队的人在一起吃中午饭。
这是第一次两个大队伍一起吃饭,周围的人都在讨论案子。唯独余晟津,他低着头吃饭,手里看着手机,一直没有说话。
“小鱼儿,你那边案子查的怎么样?”
江平难得叫他,他应了一声:“初步认定,丫丫是任青和那个男人的女儿,可是任欢并没有透露具体情况,我想再去任家那边再找一找。”
说完,他又低着头吃饭。
他盘子里有一些干锅花菜,还有一些红烧排骨。
望着这些菜,他突然想起了她。
她清醒了没有?
她吃饭了没有?
她想自己没有?
邵言南望着他的脸色,连忙走上前:“学长,我下午要去调查廖家长子的相关背调,要不要我带……帮……帮你去看一眼嫂……媛……媛姐?”
邵言南不敢只呼嫂子,他怕余晟津情绪过激。
邵言南看出余晟津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里一点光也看不着了。
邵言南知道余晟津不会为这些事情影响工作。
余晟津一向把情感和工作分得很清,这是他一个很大的优点。
说来也奇怪,即使他很认真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案子里有廖芜媛的影子。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累的程度影响自己了。
过了许久,他才回复了邵言南的建议:“没事,我让我妈妈去看一下她吧。”
余晟津今早收到陈昭微信,说是今天回医院复查。
望着医院的地址,陈昭复诊的地方刚好就跟廖芜媛在同一家医院。
陈昭接到儿子电话的时候,她正好准备出医院。
“妈,我听可茜说她在住院部三楼。”
“你想我去看一下是吗?”
陈昭语气平淡,依然不带丝毫涟漪。
“嗯,妈……求您。”
这个语气,让陈昭想起了多年前余铭洲。
陈昭虽然主业是警察局的画像师,但她还有一份兼职,那就是大学教授助理。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也只能充其量当个教授助理慢慢开始上。那会儿她刚怀孕,自己也不知道,甚至在学校晕倒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由于那几天太累,陈昭还真的在医院足足睡了两天,这两天把余铭洲都给急哭了眼,导致很多人都说余铭洲矫情。
余铭洲也做过同样的事,让江平前去代替他去看她。
可是只有陈昭明白,一个男人是真的爱这个女人,他才会哭,才会崩溃自己没照顾好她。
“好,你有什么要送的花吗?”
“妈,您看着买吧,不买也成。”
余晟津的语气哽咽,他很尽力地把自己的心情尽可能放平稳。但他再坚持,理智的母亲也能猜出一丝异样,陈昭只能对他说一句话:“别让我们对你失望。”
【我们】
这句话很短,但却坚定有力。
余晟津听到这句话,他的双眼如同冬天被打通的两道长水管,根本没有控制的余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母亲知道,他是真的爱这个女孩,是想一辈子跟她走下去的。
“晟津,你跟你爸一样,都那么讲义气。”
“嗯?妈,我一点也不像您么?”
“也很像,但你更像爸爸。”
“是这样啊,那我可以保护你们呀。”
“真是个傻孩子。”
“妈……我……挺害怕的。”
听到这话,陈昭想起了余铭洲。
这害怕让她想起自己的剖腹产手术。
余铭洲也害怕。
但冷静盖过了害怕。
因为听说脐带绕颈两圈,随时随地的危险让他坚持当天让妻子进行手术。
“你吃饭没有?”
陈昭努力转移话题,让儿子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正吃着呢。”
“妈替你去看看她,你别担心。”
“妈……我爸,之前是这样么?”
陈昭在电话里微微一笑,抬起头看着天:“他哭得可比你猛。”
余晟津轻笑了几声,接着说:“不说了妈,我去上班了。”
电话那一头陈昭听到了叮叮当当的餐盘声,接着又听到了洗手的声音,她只能叹气这个儿子太重感情。昔日的旧忆又浮现在脑海里,这让陈昭不由地想起故人,有一股力量,让她也想为儿子做些事。
在医院的花店里,陈昭替余晟津买了一束鹤望兰。
按照余晟津发的微信,陈昭来到了住院部。
在住院部三楼,她遇到了儿子的两个同学。
“小昭阿姨,您怎么来了?”
郑可茜起身接过花,一边请她坐。
“我来看看我未来儿媳妇,不好啊?”
难得看到陈昭开玩笑,郑可茜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毕竟在郑可茜的印象里,陈昭一向不外露自己的七情六欲。
“芜媛还没醒呢,她都睡两天了。”
郑可茜示意丈夫把花找个花瓶,她想跟陈昭好好聊一聊。
方继学在一旁坐着,静静地一动不动。
他靠在椅子靠背,头仰视,这一看他的五官和下颌显得有棱有角。
“继学,你最近怎么样?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陈昭看着一旁的方继学,自己的语气也变得平稳了。
“好,挺好的阿姨。”
方继学从裤袋里掏出眼药水,给自己的眼睛滴了两滴。
“最近电视台很忙吧?”
“嗯,最近没怎么忙,我刚好请了几天年假。”
看着这群孩子,陈昭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想起以前年轻的时候,余铭洲身边也有几个好友,陪伴在其,大家的关系都是那么好。可如今牺牲的牺牲,瘸的瘸,忙的忙,也大不如前了。
陈昭看了一眼病房,询问着孩子们:“那孩子,怎么样了?”
郑可茜说:“现在好很多了,昨天真的太严重。医生说如果我们早上送过来,这个人就活不成了,说是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成年人烧的那么厉害的,整个模样就没点没紫了。所幸求生意识很强,要不然早就救不活了……”
说到这,郑可茜欲言又止,显然没有把话说全。
杨程给陈昭递来一杯水,陈昭答谢喝了几口,接着问:“这孩子家里人怎么没来?”
一提到家里人,郑可茜就气不打一处来。
杨程及时摁住妻子,接着说:“她家里人就没想过来看她。”
杨程语气平静且舒缓,给人有一种坚定无畏的信念。
方继学说:“说实话,这个女孩我一点也不了解她。”
郑可茜撇了一嘴:“你何必去了解,有的时候你自己只要认识久了才知道真伪。”
说实在的,其实郑可茜也不了解她。
可是她不屑于去了解,因为她觉得廖芜媛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
而且郑可茜明白,如果廖芜媛想对她讲,迟早有一天会自己说给她听,而不是一直说。
只是这个朋友把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
就连高中时期的飞鱼事件,也是她自己看出不妥去问廖芜媛,廖芜媛才承认的。
杨程问陈昭:“小昭阿姨,您要去看看芜媛么?”
陈昭并没有想进去看一看的打算。她只是隔着门上的玻璃窗,能看出女孩长得还不错,但就是没有丝毫血色。
陈昭看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先回去给她弄点汤。这边的话,这个孩子你们好好照顾好,她们家里人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跟她无关,我们先照顾好吧。”
几个年轻人看着陈昭的背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昭看了看表:“你们吃饭了没有?”
孩子们说都吃了。
陈昭看了一眼方继学,发现他还在发呆。
“方继学,阿姨问你话。”
郑可茜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很尖。
方继学反应过来,说:“阿姨,我吃了。”
陈昭一眼看出方继学有异常,她笑着说:“走吧小方,陪阿姨一起去买点菜。”
方继学低头嗯了一声,就跟着陈昭的步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