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学站在一处卖菜的角落,他手里的袋子已经有三四个了。
每一个袋子都很满,有菜有肉有海鲜。
“小方,你来一下!”
陈昭朝着方继学挥挥手,方继学走了过去。
方继学走上前:“阿姨,有什么事吗?”
陈昭一边挑着菜,一边说:“是不是喜欢那孩子呀?”
方继学摇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陈昭放下手里的西红柿,笑着说:“没有那你干嘛发呆?”
是啊,他没有干嘛发呆呢……
“不知道,我只是很担心她。”
陈昭继续选西红柿,一边问他:“小方,知道怎么选择西红柿吗?”
方继学猜了一下:“大的?圆的?鲜红的?”
陈昭笑着说:“你首先要看颜色,颜色如果浓重的,那就证明营养价值很高。还有它的形状,你可以去选外形圆润的,要找圆、大、而且硬度合适的。一般扁圆形的果肉就没有那么薄,正圆形的话呢果肉就厚。另外,你千万不能买坏的。最后呢,远离颜色不均匀的西红柿,因为这一类往往就是质量不好的。”
陈昭挑了四个西红柿,最后交给了老板称重。
“阿姨,您为何跟我说这些?”
陈昭眉眼平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喜欢的人就像西红柿,你一时之中难以抉择也是正常的。面对这个事,我知道你对芜媛的意思,我也是过来人,我知道这种情感。可是有的时候,你一味地坐在这发呆,有的时候一点事情也不做是不对的。你只是时间错了,但是西红柿还在,你要掌握自己手里的西红柿,而不是看别人怎么选你就怎么挑。你要学会自己去找属于自己的西红柿,别人告诉你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你要有自己的选择。”
方继学说:“我不知道自己的情感,但是我知道可茜和小鱼儿他们都比我会表达。从小到大的那种环境,其实让我觉得身边有很多我错过的美好,我现在也在努力去珍惜和改变。有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女孩怎么怎么神秘。芜媛是个好女孩,但她总让我有一种好奇感,所以……”
陈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拿了西红柿交钱,又从方继学手里拿走了一个袋子,他们一前一后回了家。
方继学已经好久没来余晟津的家了。
如今再来,却想起了以前的那些时光。
那会儿他和郑可茜总来一起写作业。每次来的时候,陈昭都基本不在家里,余晟津就给他们拿冰箱里的菜给他们做饭。而他和郑可茜就会去楼下小卖部买喝的,三个人都爱喝优酸乳,他们就三人买三个味道,通过盲抽让选择口味,也不会有过多的争吵。
以前写作业的餐桌还在,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陈昭把菜放下,开始洗菜煮汤。
她让方继学在一旁呆着,示意他在旁边坐着陪她聊天。
方继学并没有坐,而是选择把身靠在门板,陪着陈昭干活。
他很想去帮忙,陈昭没让,说是他不熟悉家里的东西别乱弄。
陈昭熟练地切着白萝卜和生姜,外加切了点葱,她一边做事一边问方继学:“你主持春晚吗今年?”
方继学抬起头回答:“今年的小年吗?今年我不主持。”
陈昭又问:“你爸妈身体还好吧?”
“好,就是姥姥有点高血压,其他都很好。”
“我以前听小鱼儿总说,说你还有个妹妹对吧?”
“对,她是我舅舅家的妹妹,平时在我们这读书。”
方继学的眼睛看着消毒柜上的烟,他的眼神稍稍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是陈昭抽烟还是余晟津抽烟。
因为在这个家里,他总有这是一处无烟的境界。
“小方,你跟我们家小鱼儿,认识有十二年了吧?”
“算一算的话应该十五年左右了。”
“时间真快,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真好。”
“阿姨,您仍然是那么漂亮!”
陈昭把汤锅煮好,把系好的围裙系下放在一边,她靠着厨台沉默了下来。
“我记得那会儿我送我们家小鱼儿上学,你那会儿大概跟我差不多高吧?”陈昭比划了一个高度,但又不是很确定:“我记得你长得还真的挺帅的,不像我们家小鱼儿,那会儿长得跟个混血儿一样。”
方继学笑着说:“我妈也说,说我们班多了两个混血小孩。”
“是啊。”陈昭笑了笑,“你们都长大了,阿姨也老了。或许是年纪到了吧,这几年总会想到了你余叔叔。你余叔叔以前总说,等六十岁退休了就好了,退休了就能陪我和小鱼儿了。但我总觉得六十岁是一个劫,在他们队里,目前没有一个人完完整整、清清白白、且档案干净的活到六十岁。早年的第一大队,人只剩下老江和孙学长两个人了,其他人基本要不调走,要不牺牲了,要不提前离职了……”
说到这的陈昭已经收起笑容,走上前拿着那包烟的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
“阿姨……”方继学吃了一惊,“您这是……”
“怎么?不能抽?”
隔着烟雾,陈昭的表情变得朦胧不清。
“当……当然。”
方继学有些惊讶着眼前的女人。
他貌似就不懂女人,也不懂那些女人所谓的疯狂到底。
“说起这个抽烟,他爸爸当时也很惊讶。毕竟这抽烟就是个发泄情绪的方式,谁说女人不能抽烟了,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方继学很能明白陈昭的心思,只是隔着这层烟雾,陈昭的表情已经无法猜出具体。
“阿姨……您对芜媛……真好。”
“好什么啊,我也只是觉得她可真的是个傻姑娘。”
言外之意,就是看到了昔日的曾经。
“怎么说?”
“这个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同样都是傻乎乎的。我当时记得那个朋友跟我说她有了孩子,我问她,家人知道么?她说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反正她铁定要生。我以前从小鱼儿的嘴里知道他们之间的一些事,我就觉得这两个女孩很像,都愿意把苦给自己扛,宁愿累死也不愿意让别人受苦。她们就这样把自己的命攥在自己手里,拼命努力,拼命善待身边人,只为了让身边人是少担心。可是她们不知道的是,身边人也同样担心她们这样自己扛。我一想到这我就在想,有没有真正能体谅她们的人?我体谅的太晚,所以我不想我家儿子也晚了。因为一旦晚了,什么也来不及了。”
方继学不会回复,只能在一旁点点头叹气。
汤很好煮好了,陈昭把饭盒打开,把汤装了进去。
里面装了几块白萝卜,外加了两块姜。
陈昭把饭盒放入微波炉里先保温,接着给方继学装了一碗。
“小方,你喝一碗吧。”
“给芜媛吧,我不需要的。”
“这个汤管够她的了。我回头也给可茜两口子装点,你一定要提醒可茜他们让那孩子多吃点白萝卜,这白萝卜可是个好东西。至于小鱼儿那边我也会给他留的,你们放心。这个汤很好,冬天来了正好祛寒,你也喝一碗吧。”
方继学接过汤,简单地喝了几口,胃也暖了。
方继学手机响起,电话显示是郑可茜。
“怎么了可惜。”
郑可茜在电话的语气轻松了很多:“芜媛醒了。医生说可以吃点东西,我准备给她打点饭菜,你要吃点什么吗?”
“你不用带这些饭菜了,阿姨给她炖了汤。你等我一下,我等会儿过去,阿姨已经给她装好了。”
“嗯,那好,你等会儿来一趟吧,饭盒杨程已经洗好了。”
“那我一会儿过来。”
郑可茜挂了电话,陈昭把两个饭盒给他。
“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吧,我晚上让小鱼儿去看看她。”
方继学接过两个饭盒,起身离开了余家。
走出余家的门,方继学总觉得有一种心酸感。
这种心酸感更像是一种对廖芜媛的怜爱。
他不敢再多想,而是开车来到医院。
………
到了医院,方继学并没有进病房。
方继学简单跟杨程交代了几句就带着自己的饭盒离开了。
廖芜媛的神色还是很累,她的意识也很弱。
她背靠着三个枕头,手里的感应夹已经卸下,在外面的阳光照映下显得脸色更加苍白。她的长发被郑可茜绑了起来,神情就像个四五岁的孩子,还在问郑可茜:“可茜,我家里人他们打电话了吗?”
郑可茜在旁边倒汤,杨程示意郑可茜夹几块白萝卜,说是小昭阿姨吩咐让廖芜媛多吃几块。郑可茜一边装汤,一边说:“你妈妈打过一次电话,你哥哥和你爸爸没有。”
她语气充满着不耐烦,但廖芜媛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病床上的小桌板已经被杨程架好,接着示意郑可茜自己得出去一趟。
郑可茜示意他不要走太远,杨程点点头就出去了。
“我哥哥和我爸爸……真的没有吗?”
“没有。”郑可茜用勺子把白萝卜弄了几块,还一边喂着廖芜媛:“吃点吧。”
廖芜媛吃了一口,她别过头说:“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点,我等会儿陪你去洗手间把东西换了。”
廖芜媛轻轻嗯了一声,又是吃了几口萝卜,喝了一碗汤。
“可茜,你的厨艺飞涨啊。”
郑可茜笑着盖上盖子:“这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做的?”
见廖芜媛抹着嘴巴,郑可茜笑着说:“你猜。”
廖芜媛根本没有力气猜,她看着郑可茜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物品,还在看着郑可茜对自己说:“来,我举着输液袋,我陪你去洗手间。”
廖芜媛走的很慢,她的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但有郑可茜的陪伴,她的精神好了些许。
廖芜媛的内心很失望,就如同被浇了几盆冷水,全程下来一点生气也没有。
余晟津来不来其实根本无所谓,她只在乎但凡家里人能来一个人过来看她,但凡有一个也好。可是从郑可茜的语气里,家里人似乎并不在意她,也不愿意来看她,像是她的所作所为真的惹恼了父母和哥哥,现在一个人也不愿意来了。
在洗手间呆了一会儿,廖芜媛颤颤巍巍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郑可茜给她往下检查了一下:“嗯,挺稳的。”
廖芜媛浅浅地笑着:“不稳的话,容易脏了医院的床单。”
郑可茜一手高举着输液袋,一手挽着廖芜媛。
她提示廖芜媛洗手,又示意她把手拐入自己的胳膊里。
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给送来了药。
廖芜媛回到病房就没有说话了。
她眼睛看向门外,就像一只等着主人回家的宠物,就这么干巴巴地看着。
吃完药,廖芜媛想拿手机打电话,郑可茜只说了一句话:“你先养病,什么事情康复了再说,你这个样子见谁都会被吓跑。”
廖芜媛身体自己晓得,她只能听朋友的话。
郑可茜又说:“如果你家里人真的在意你,这个时候就应该过来了,而不是打电话。”
许惠不是不想过来,而是她被廖承志锁在家里。
那种锁专门换成了电子锁,许惠不知道密码,只能干着急。
她也有想给廖芜媛打电话的冲劲,但是她的手机被收了。
丁萱负责看着她,两个人就这么尴尬的坐在家里,一句话也没有。
父子俩还是一如既往出去照常上班,下班,回家吃饭。
只是这一次的气氛不一样,多了几分沉重。
家里的电话线也被拆了,许惠就干脆不戴任何助听器了,就在厨房里四处发火。
丁萱就这么看着她,她决定还是要把许惠放出去。
可是她尽力了,锁也不知道怎么拆也拆不开。
过了一会儿,许惠不动了。
她软在地面上,丁萱帮着她回到房间。
“阿姨……咱们回去吧。”
没了助听器的许惠,只会做一些手语。
丁萱不懂,只好继续说:“阿姨,我扶您回去。”
回到房间的二人,许惠直接冲向床头柜上把那一张一家四口的合照摔在地上。
照片碎的七零八落。
在许惠眼里,这根本不是家,这是个无尽的监狱。
许惠走到梳妆台前,拿出抽屉里的纸笔,开始写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把纸交给丁萱。
【你带我去见见嫒嫒吧。】
字迹乱糟糟,很歪,旁边有泪痕,就连媛都写成了嫒。
“阿姨,不是我不想带您去,叔叔不给。”
丁萱说话说得很慢,许惠看懂了。
【我没道理不管她,为人所托不能不做。】
丁萱看着这第二句话,她的手在发抖。
【小丁,我知道你是好孩子,麻烦你能不能把她带回来?】
丁萱吞了吞口水,说给廖泽烨打个电话。
许惠拉了拉她的袖口,做出了「谢谢」的手势。
又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要告诉嫒嫒这件事。】
她又拉了拉丁萱的袖子,把笔尖指向第二句话的后半句。
安抚许惠后,丁萱做了碗面给许惠,自己坐在餐厅给廖泽烨打电话。
“是我。”
“我妈怎么样了?”
廖泽烨的心也苦,但他自知回不了头,已经越走越黑了。
“阿姨情绪不好,她是真的想芜媛了。”
“那也没有办法,我爸爸不让她回来她就不能回。”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帮我照顾好我妈。”
“我求你还不行吗?”
“求我?你求我没有用。”廖泽烨抽着烟叹气,“我没用,我已经走入黑暗了,这是我费了命才交换的条件。”
“你不会谦让我吗?”
丁萱在电话那一头只有怒气,这一次她真的想放弃了,可是每一次这个男人心一软,她就又不行了。
“小萱,再让我一次,就一次。”
“廖泽烨,你好狠的心。”
“你可以听我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吗……我爸因……”
“我才不听你的解释,你已经变了,变得更不像个人。”
“我这是保全她,我拿了命去换的,我解释的还不够清楚吗?”
“这叫保全吗?你别以为你为了她做那件事就没人知道。”
“小萱!这件事你也有份!”
“你们带着那个律师做了什么事我不管,我只希望你可以把廖芜媛给我带回来!她把你们看的那么重,你们居然伤害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这件事你没有做,但多少也是属于帮凶了。”
丁萱自知走向了一条不归路,但她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她没有办法。
就像廖芜媛说的,她在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女强人。但在外面,她只想做男人身后的小女人。只是眼前这个男人她已经爱了很多年,她没道理离开他,她也舍不得离开他。他们经历太多,爱得太深,除了做得昏天黑地,就是风雨无阻陪伴在其,还有曾经他们俩都不知道因为一次意外拥有又失去的生命。
“廖泽烨,你真的爱你的家人吗?”
“那你呢?你爱你的家人吗?你为了我放弃了大好前程,你觉得你值得吗?”
值得吗?
丁萱曾经觉得很值得。
但现在,她的心彻底觉醒了。
她想离开,但是这个时候她越是离开,就会被人怀疑。
廖芜媛,她是真的把她当妹妹,当朋友。
廖芜媛真的跟他们家的人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像冲破了泥沼和枷锁。
如果说这个家是一个装野鸟的巨型牢笼,廖芜媛就是不符合这个家的朱鹮。
这只朱鹮很珍贵,很稀有,很独特。
丁萱走进许惠的房间,用纸写下了一句话问许惠。
【阿姨,您知道她好朋友的电话吗?】
许惠表示自己记得,然后写下了十一位号码。
丁萱打开手机,先给廖芜媛打电话。
廖芜媛的电话早就没电了。
她想了想,又给郑可茜打了电话。
郑可茜的手机此时在羽绒服口袋里震动。
她和廖芜媛正在坐在洗手间,她帮着廖芜媛擦身。
难得廖芜媛在下午退了烧,现在已经恢复了几分气色。
“芜媛,这段时间如果想回家,我随时带你回去。”
廖芜媛没有理睬她的话,而是说:“我还想等他们来接我。以前是他们说的,如果我想要他们来,他们随时都会来接我,我在想他们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虽然是个成年人,但我知道守承诺的重要性。从那个文件的事情我看出来了,其实在他们眼里,我只是区区蝼蚁,不值得一提。”
廖芜媛轻轻叹气,接着把盆里的水取出一些,朝着郑可茜洒了些过去。
郑可茜不敢多泼,则轻轻沾着水,朝着她回击。
廖芜媛浅浅笑着回应,但她心里的苦,再也没有往前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