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被送往军营，又被送往政事院，女皇和伐仑克在兴致来时都会亲自教导她，有专门的教习老师教导她如何成为一位殿下，曾经接触不到的知识在中洲像滚滚大江向她的脑海里涌去。她蜕变得很成功，在东洲受水土影响的，顺滑的长发，如今在中洲回归了本性，变得卷曲蓬松。她的眸子里的，多少年带出的野性，已经在这沉重辉煌的宫殿里历练得如黄金般沉稳而波澜不惊。

她成年了。

这几年，伐仑克对她与乔瑟伊的关心程度不相上下，其实也就是隔那么一段时间小小的慰问一下。但是乔瑟伊很焦虑，尽管他接触的事务比以撒多得多，但他似乎有更宏大的欲望想要施展宏图。

乔瑟伊在一段时间里总是给以撒使绊子，他还很幼稚，在以撒吃瘪时会洋洋得意地冲他挑挑眉。

但是对于乔瑟伊来说更不好的消息也出现了，据说伐仑克的情妇之一要上位成为王妃了。

以撒成年礼的三个月后，一位叫安引贝的东洲女子与伐仑克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然后在五个月后生下了一位健康的继承人。有时候以撒会听到女仆开玩笑，说伐仑克为以撒寻来了她年轻的母亲，因为安引贝的眉眼和以撒很像，除去颜色。

同年，冬季一向温暖如春的南洲忽逢寒潮，大片的作物死亡。以往川川不息的大江冰冻三尺，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在面色黑紫的，穿着单薄的南洲子民身上。灾难来势汹汹，在朝臣的强烈意愿下，皇室以救灾的名义开了一场冬季拍卖会。

拍卖会上，女皇因为身体原因并没有出席。出于保密性，且这场拍卖会上的东西大多来自贵族，即使是皇室成员参加也要带上面具遮住自己的脸。

以撒被带到一个包间，穿着燕尾服的面具男们端上了茶水果盘与点心。她透过纱帘向周围看去，偌大的场地里闪着光亮的包间密密麻麻的像是蜂房，戴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们来来往往，隐隐的纱帘之下，或愉快的和同行或是隔壁交流，或安静地坐在被真丝软布包裹的沙发上。

以撒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大厅，突然被一片红色吸引了目光。

女人戴着鎏金全脸面具，穿着黑色的袍子，似火的红发在帽檐间隙里流出，她感受到有目光在她的身上，于是抬头准确地看向了以撒所在的包间。刹那间，深蓝的眸子与以撒隔着薄纱相交。

半刻后，女人将帽子紧了紧，彻底融入了黑暗。

以撒挑了挑眉，这红发蓝眸，不是安引贝是谁？不过伐伦克邀请她时她可是说自己要照看孩子，现在又打扮得那么隐蔽来这里干什么......

不等她细想，正台啪的一声亮了起来。

只见穿着鱼尾银绡，戴着半脸蕾丝羽毛面具的女人踩着尖头浅口珍珠链条细高跟缓步走上正台，她撩撩微卷的金色长发，手持着话筒开口：“很荣幸今日与各位欢聚在这里。秉着一颗对卫斯理家族，对厉锈王朝，对国家，对子民忠诚与负责的心，我们在面对重大的灾难后立刻召开了这场盛大的慈善拍卖会。感恩慈悲的女王，感恩慈悲的亲王与王后，感恩时时刻刻把南洲子民放于心中的来宾。无论是皇爵抑或是平民，我们都将在这场被记入史册的拍卖会上度过愉快的一晚。”

以撒认识这女人，这女人是萨卡公爵的小女儿温丝卡。萨卡家族与卫斯理家族有百年交往，两家相互联姻，相互谋利，在乱世里互帮互助，卫斯理的妻子便是萨卡家族的女儿。因而萨卡家族拥有极大的权力，政事院的高层有将近一半是萨卡家族的成员。萨卡公爵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其中最宠爱的便是小女儿温丝卡。温丝卡从小就以美丽、智慧出名，她能歌会舞，据说她的歌声如海妖般令人沉醉，忘却烦恼，她的芭蕾舞姿如天鹅一般纯洁典雅，舒缓入怀。

其实以撒和温丝卡本来没什么交际的，因为温丝卡虽然总是和她参加同一个宴会，但是温丝卡身边时时刻刻有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相伴，她们碰不到一块儿去。但是以撒曾在皇宫夜晚的待客厅里撞见过温丝卡，那时的温丝卡穿着淡紫色提花撑箍裙，显得腰肢很纤细，裙身微皱，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着，她瞥了以撒一眼，然后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此时的以撒大脑放空，听着温丝卡柔和的声音报出一段段对她而言无聊至极的拍卖品介绍词。她本来对这场拍卖会毫无兴趣，甚至在今天这个时候约了和好友的饭局，但是到了今天一直有隐隐的一块巨石横亘在她心间，促使着她来这场拍卖会一探究竟，以至于她推了饭局，骑着马破开层层夜幕来到了这儿。

“接下来，是最后一件展品，由萨卡家族捐献的——海洋之女！”

这道声音如同惊雷，在以撒的脑海里炸开。她的心跳忽地加快，只见温丝卡微笑着，侧过身去，此时后方容器上的黑丝绒缓缓下落，随着光亮逐渐陷入容器里面，以撒的世界逐渐化为一片寂静之地。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此时，热血涌上了她的大脑，她好像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她只能看见那容器里的美丽生物。

是啊，是多年前的那位人鱼，那么多年，她一点也没变。

玻璃容器之下，还是那柔顺的墨发，飘逸地洒落在各处雪白的肌肤上，挡住了一些疯狂的，肆无忌惮的视线。修长的手臂抬着挡在眼前，深蓝色的眸子因突然受着光的刺激而微微眯着。曾经绽开在腹部的那朵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坦而有线条的清晰腰肢。

坚硬的钢铁镣铐将人鱼的手臂和尾巴死死地拴住，却又故作情趣似的在镣铐上点缀了些小铃铛，使得人鱼的一举一动都会带动这清脆的铃声，这铃声一响一响的，随时挑逗着人类骚动的心。

所谓的海洋之女自然会引起人类的疯狂，毕竟虽然人鱼并不是传说，但在很多年前曾经广泛出现的人鱼就仿佛消失殆尽了。

随着拍卖数额的增大，人类的情绪越来越高涨，直到最后温丝卡的一锤定局。

以撒怎么可能不认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的气息，或者说那人只是表面上裹得严严实实了。但没有人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