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突兀的声音刺入耳朵，孟鹤堂显然顾不上这些，满心担忧地冲向了那个无故跌倒的人。

曹鹤阳嘴里“哎呦”个不停，等他手忙脚乱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再扭头去找孟鹤堂时，发现他已经跑到周九良面前了。

周九良捂着心口急急喘息，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像是平白无故炸开了漫天烟火，连带着耳边都在阵阵嗡鸣。

之前安排的七场演出，三天内完成了五场，剩下的两场留在明天。周九良原本以为自己还年轻，七场演出也不过如此，直到现在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来自身体深处的警告，令他一瞬间有了犹如蛛丝一般紧紧缠绕，又像山河压于背上一样的疲惫。

周九良的心脏病还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只有几个熟悉的师兄弟知道，平时在后台吃药也是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躲在更衣室里吃。因此当周九良跪倒在地时，旁边一个跟出来吃饭的小师弟误以为只是天气太热了，他有些头晕而已。

小师弟刚想伸手，没想到已经有一双手抢先一步拽住了周九良，而那个身影顺势往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小师弟惊呼一声。

“孟师哥？”

“交给我吧，你先回去。”

孟鹤堂把周九良紧紧揽在怀里，手掌扶在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上，直接往下按在胸前，轻而易举将周九良遮挡得严严实实。他一边带着周九良往咖啡厅走，一边简短的朝小师弟吐出几个字。

周九良似乎越来越难受了，一个中暑的人，真的会有这么严重吗？小师弟挠了挠头发，尽管满头都是雾水，仍旧选择了先行离开。

说到底，孟鹤堂和周九良已经是定下婚期的人了，把周九良交给孟鹤堂，不会比交给其他任何人更加安全妥当。

孟鹤堂连搂带抱的把人弄到咖啡厅的厕所里，关上隔间的门后，小心翼翼扶着周九良坐在马桶上，之后轻车熟路地掏出周九良口袋里的药瓶，按照记忆中的指示喂他吃下药片。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所有担忧和焦虑随着周九良喉间轻轻滚动，终于落在了实处。

药片起效很快，周九良的情况逐渐得到缓解，脸上的血色也在一点点恢复。

他疲惫无力地掀起眼帘，尚显朦胧涣散的眼睛落无实处，突然间惊喘一口气，手指下意识攥住了冥冥中让他感到无比心安的人。

厕所隔间并不大，两人紧贴着彼此，就连呼吸都纠缠得难舍难分。周九良慢慢从孟鹤堂的臂弯间抬起头，正巧撞入那等候多时的人的眼中，宛若鲸鱼纵身跃入大海，如此奋不顾身，如此安宁温暖。

只差一点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周九良就要和失败的前世一样，沦陷其中。

也许是因为惊心动魄的事情刚刚发生过，明明周九良已经缓过了神，可是孟鹤堂迟迟不肯松开怀抱。

孟鹤堂慢慢低下头，隐隐约约闻见了周九良身上萦绕不散的烟味，又惊又怕之下，平白无故腾起一股火气。

“周九良，能不能注意点自己的身体？再让我看见你这样，你三个月都别想演出。”

孟鹤堂咬紧后槽牙，几乎是凑到了周九良耳边说话。

周九良额头上还带着薄薄一层冷汗，一双略微睁开的眼睛，连眼角都是湿润泛红的。

他喘着气，努力调整着呼吸，然而真正说出口的尖锐话语，哪有半点符合他此刻病弱外表的意思。

“一个月后是北展演出，三个月后是大封箱，孟大队长如果停了我的演出，需不需要再帮您重新挑一个合适的搭档？”

“航航，你明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鹤堂低吼一声，几乎要把周九良抵在冰冷的隔板上。

小小隔间里暗流涌动，不见分毫鲜活之气，似乎连周遭流动的空气也随着两人的沉默，一同凝滞不前。

周九良微微仰起头，极其认真地盯着孟鹤堂的眼睛，某一瞬间，孟鹤堂竟然在他的注视下不敢回望半分。

孟鹤堂原本不想这样，不想和周九良针锋相对，彼此折磨。

从确认重生那一刻起，孟鹤堂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如何追回周九良，想着要怎么加倍的对他好，想着这个时间节点里，这个还没有经历后来所有摧折的周九良，根本不会离自己太远。

可是一场场，一幕幕，都与之前的猜想背道而驰，孟鹤堂甚至想过自己重生了一次，是不是连怎么爱周九良都忘记了？以至于让这个九良对待他，始终避如洪水猛兽。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周九良，究竟是不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周九良。

或许也是不敢去想。

周九良看着他，瞒着他，犹如在看一个被蒙在鼓里又善于自欺欺人的跳梁小丑。

“九良，周宝宝……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哪里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

孟鹤堂看着他的脖颈，想着那个已经消退的原本刺目的痕迹，终于满是苦涩地低下头，用冰凉颤抖的双唇覆盖其上，取而代之。

周九良浑身僵硬，随后抑制不住般开始颤抖，可是他的眼底仍是平静的，没有波澜壮阔，也没有万顷星光。只有他自己清楚，看似平静的目光下，实际上隐藏着山河一般宏大深邃的情绪。

周九良早就丢失了曾经的光芒。

脖颈上的湿润触感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周九良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低笑了起来。

笑得孟鹤堂手脚冰凉。

“孟老师。师父给我取名的时候，说我不能太差，但也不必特别的优，占去一个良就已经很好了。我原本不明白，现在多少也能读懂一些。”

周九良自顾自说着，抬手握住孟鹤堂的手腕，缓慢又坚定地轻轻拉开。

“水满则溢，慧极必伤。人也好，情也罢，一根弦若是绷得太紧，迟早是会断开的。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放开手。”

孟鹤堂瞪大眼睛，冥冥中像是听懂了什么，眼眶迅速泛起红色。

他看着周九良，拼命摇头，却也只能看着周九良推开自己，一步一步消失在视线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