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到第三日上，洪七公仍与两日前一般僵卧不动，杨过越看越是疑心。

杨过郭姑娘，前辈若真的死了，待到第四日，我冲过去缠住五丑，你便下山吧。

郭芙那你怎么办？

杨过我伶仃一人，了无牵挂，死便死了，你要好好活着。

郭芙拿出九花玉露丸，不要钱似的往手里倒，捏着杨过的双颊，通通喂了进去。

郭芙你是饿昏头了吗？怎么胡言乱语的？

郭芙是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才对。

杨过吞了这许多妙药，只觉通体舒畅，肚中空虚之感缓和不少。

杨过好，我们都要活着。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死，她既要他活着，他便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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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一日眨眼即过，第四日一早，杨过走到洪七公身前，探他呼吸，仍是气息全无，不禁叹了一口气，向他作了一揖。

杨过洪老前辈，三日之约已守，可惜前辈不幸身故。晚辈无力守护你的遗体，只好将你抛入深谷，免受奸人毁辱。

当下抱起他的身子，走向窄道。

五丑只道他难忍饥饿，要想逃走，当即大声吆喝，飞奔过来。

杨过大喝一声，将洪七公往山谷中一抛，忙牵着郭芙，对着大丑疾冲过去。

只奔出两步，突然间头顶一阵劲风过去，一个人从他们头顶窜过，站在他们与五丑之间。

洪七公这一觉睡得好痛快！

这一下杨过大喜过望，五丑惊骇失色。

原来洪七公初时是在雪中真睡，待得被五丑在身上踏了一脚，自然醒了。他存心试探，瞧他二人能否守得三日之约，每当杨过来探他鼻息，便闭气装死。直到此刻，才神威凛凛的站在窄道路口。

他左手划个半圆，右手一掌推出，正是生平得意之作“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大丑不及逃避，明知这一招不能硬接，却也只得双掌一并，奋力抵挡。

洪七公掌力收发自如，当下只使了一成力，但大丑已感双臂发麻，胸口疼痛。四丑站在其后，伸臂相扶。

这五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转瞬之间，就要被洪七公运单掌之力，一鼓击毙。

洪七公你们五个家伙作恶多端，今日给老叫化一掌震死，想来死也瞑目。

五人扎定马步，鼓气怒目，合力与他单掌相抗，只觉压力越来越重，胸口烦恶，渐渐每喘一口气都感艰难。

正在这当口，只听铎、铎、铎几声响处，山角后转出来一人，身子颠倒，双手各持石块，撑地而行，正是西毒欧阳锋。

#杨过爸爸！

欧阳锋恍若未闻，跃到五丑背后，伸出右足在他背心上一撑，一股大力通过五人身子一路传将过去。

洪七公见欧阳锋斗然出现，也是大吃一惊，听杨过叫他“爸爸”，心想原来这小子是他儿子，难怪如此了得，只觉手上一沉，对方力道涌来，忙加劲反击。

自华山二次论剑之后，十余年来洪七公与欧阳锋从未会面。欧阳锋神智虽然糊涂，但逆练九阴真经，武功愈练愈怪，愈怪愈强。

两人数十年前武功难分轩轾，此后各有际遇，今日在华山第三度相逢，一拼功力，居然仍是不分上下。

就可怜藏边五丑夹在当世两大高手之间，作了试招的垫子、练拳的沙包，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呼吸紧一阵、缓一阵，周身骨骼格格作响，比经受任何酷刑更要惨上百倍。

欧阳锋这五个家伙学的内功很好。是甚么门派？

#洪七公他们说是甚么西藏圣僧金轮法王的徒孙。

欧阳锋这个金轮法王跟你相比，谁厉害些？

#洪七公不知道，或许差不多罢。

欧阳锋比我呢？

#洪七公比你厉害些。

欧阳锋不信！

两人说话之际，手足仍是继续较劲。洪七公连发几次不同掌力，均被欧阳锋在彼端以足力化解，接着他足上加劲，却也难使洪七公退让半寸。

二人一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时哈哈大笑，向后跃开。

藏边五丑身上的压力骤失，不由得摇摇晃晃，就如喝醉了酒一般。五人给这两大高手的内力前后来回交逼，五脏六腑均受重伤，筋酥骨软，已成废人。

#洪七公五名奸贼，总算你们大限未到，反正今后再也不能害人，快给我滚罢。

#洪七公记得回去跟你们祖师爷金轮法王说，叫他快到中原来，跟我较量较量。

欧阳锋跟我也较量较量。

藏边五丑连声答应，脚步蹒跚，相携相扶的狼狈下峰。

欧阳锋翻身正立，斜眼望着洪七公，依稀相识。

欧阳锋喂，你武功很好啊，你叫甚么名字？

洪七公一听，又见他脸上神色迷茫，知他十余年前发疯之后，始终未曾痊愈，便故意戏耍他。

#洪七公我叫欧阳锋，你叫甚么名字？

欧阳锋心头一震，觉得“欧阳锋”这三字果然好熟，但自己叫甚么名字，实在想不起来，摇摇头。

欧阳锋我不知道。喂，我叫甚么名字？

#洪七公你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快回家想想罢。

欧阳锋你一定知道，你跟我说。

#洪七公好罢，你名叫臭蛤蟆。

“蛤蟆”两字，欧阳锋是十分熟悉的，听来有些相似，但细细想却又不是。

他与洪七公是数十年的死仇，憎恶之意深印于脑，此时虽不明所以，但自然而然的见到他就生气。

洪七公见他呆呆站立，目中忽露凶光，暗自戒备，果然听他大吼一声，恶狠狠的扑将上来，当下不敢怠慢，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

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宽仅尺许的窄道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一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失，便是粉身碎骨之祸，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

二人此时年事已高，精力虽已衰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奥，深得醇厚稳实之妙诣，只拆得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是心下钦佩。

欧阳锋老家伙厉害得很啊！

#洪七公臭蛤蟆也了不起！

杨过见地势险恶，生怕欧阳锋掉下山谷，但有时见洪七公遇窘，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但年纪老了，都感气喘心跳，手脚不免迟缓。

郭芙杨大哥，我们要想法子，尽快分开他二人才好。

杨过早见五丑放在一旁的竹篮，于是奔去提了过来，打开篮盖，但见冻鸡冻肉、白酒冷饭，一应俱全。

杨过两位打了半日，想必肚子饿了，大家来饱吃一顿再比如何？

郭芙拿了一只冻鸡递给洪七公，杨过则拿了一块冻肉递给欧阳锋。

杨过爸爸，这些日子你在哪儿？

欧阳锋我在找你。

杨过胸口一酸，世上竟也有如此真心爱他的人。

伺候完两位长辈，杨过下意识拿起一块肉给了郭芙，他早已习惯这么照顾她了。

欧阳锋这才瞧见，旁边竟还有一个娇俏的小姑娘，那模样甚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又见杨过对她颇为爱护，当下顿悟。

欧阳锋乖儿子，这是我儿媳妇罢。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皆是吃惊的望向他。

郭芙羞愤的红了脸，杨过也觉着自己的耳根烫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