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赵晴晴真的不怎么喜欢鸣龙实验放榜的场景,那么小的一块屏幕,成绩单上的名字与分数间距那样逼仄拥挤,里里外外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
不觉得很像古代围观刑场吗?
谁洗刷了耻辱与冤屈 ,谁被当众枭首,血溅三尺。
围观群众或物伤其类、或哀叹唏嘘、或冷嘲热讽。
年年岁岁主角换来换去,戏码同出一辙的乏味无趣。
“时间快到了 。”有人轻声喊,连语调都像行刑报时的小吏。
下一秒,屏幕上更新了月考成绩。
赵晴晴从第一排的首位看过去,沈耀重回年级第一,在她意料之中,再往下十几位才是她自己。
降了。
居然又降了。
她忍不住咬住下唇,贝齿抵在软肉上,一寸一寸下嵌,手腕处传来一阵细密的痒意,腕表下新的伤口在结痂。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过头来是沈耀那张淡漠清俊的脸。
“是不是,该补习了?”他微微偏头,以示问询。
很奇怪也很有缘份,沈耀和赵晴晴两个人都患上了躁郁症也就是双相,赵晴晴要更早一些,她隐藏得很好,当然也许是那时的病症还很轻,直到两年后 ,她发现沈耀和她有一样的病症。
苦病逢知己。
偶然的是,他们的躁期和郁期相互交叉、彼此避让。
像两具孤苦灵魂的躯壳跨过重叠的痛楚,选择以不那么悲惨的方式彼此扶持,以便让后面的路好走一些。
沈耀郁期,赵晴晴就挡在身前替他处理好大大小小的事务,包括但不限于帮他怼十一班的那次,她郁期,最大的表征就是成绩下降,沈耀会主动承担起帮她补习的使命。
“嗯。”她点头,承认自己又进入郁期。
抑郁的情绪投射在学习领域是无谓甚至厌学,无法集中精力,困倦发呆,注意力、敏锐力集体下降,大脑与肢体共同罢工。
所以,当沈耀反复讲一道题三遍,她仍旧无法理解全部时,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沈耀,我为什么学不会?为什么,同样都是在一个教室里学习,我就是学不会。”
“你知道的,我没有偷懒。”
“再这样下去,我还怎么考青北?我不敢想,我这三年要是白费,要是考不上青北,我该怎么办 ?我们不在一个大学,以后怎么办?”
沈耀的指尖微微颤抖,他看见女生眼眶中的泪水,饱蓄满溢、睫毛颤动,她在委屈在想不通在焦虑,倾诉的话语夹杂着哭腔,唇瓣张合,他知道,可他似乎听不到。
他只能看到那双眼睛。
晶莹的、泪水快要溢出来的双眸,赵晴晴话说到激动处,眼睛一眨,眼泪淌了下来,也就在这一瞬,酝酿许久又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沈耀伸手接住了她的眼泪,彼此愣住,反倒是她沉默、他无措,只能摊开手心,老实交代,“你的眼泪。”
“你接它干什么?”赵晴晴自然地从桌肚中抽出一张酒精湿巾,拽过沈耀的手,替他擦干净。
男生有力的指节蹭过她的指尖,粗粝又温暖。
他说不知道。
但就是想。
然后他叹息,俯身对上女生的眼睛,“你会考上青北的。”
相信你自己。
也相信我。
因为,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不在一起的生活。
从生到死、从头到尾、从摇篮到坟墓,我们都该在一起。
三模考试前,有一场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从学期初赵晴晴和沈耀就着手准备,之前沈耀的表哥也参加过物理以及化学竞赛,并且最终通过添翼计划面试获得了保送青北的名额。
沈家一直有意向让沈耀走一样的道路,毕竟有前人铺路,那个表哥和他们家关系还算不错,具有参考价值的几场大型联考他的成绩都是鸣龙第一,履历光辉耀眼。
确实有资格走保送的路子。
而赵晴晴的情况也大致相同,现在她病情并不稳定,万一高考前没有从郁期走出来,或者因为某些事情受到干扰,导致考试发挥失常也并非没有可能。
一锤子买卖总是有风险。
索性物理竞赛的题目她在沈耀家上小课时也大多听过,再加上竞赛前期有沈耀帮着一起复习,她发挥还算稳定进了复赛。
“十一班的李燃这次也进物理竞赛复赛诶 ,之前还有全国机器人竞赛的第二名,今年的添翼计划他应该也会参加吧。我感觉他高考凭裸分考青北还是很有难度。”
“参加了又能怎么样?我看这次添翼计划的名额落在谁头上已经相当明显了,你别忘了桃李二班那两位,李燃勉强算得上物理单科的天才,那两位可是骇人听闻的六边形怪物,buff叠满,再说了,李燃还没冒头之前,他们就已经代表鸣龙参加过不少竞赛,履历的积攒哪是一时半会儿能追平的。”
“走吧。”沈耀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身旁的赵晴晴仍旧抿唇不语,只是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添翼计划在鸣龙实验展开选拔,先是自主报名递交材料由主办方进行量化评级,初步筛选,进而通知入选人参与面试。
赵晴晴和沈耀捧着厚厚一摞证书奖状,手里各拿着一个玻璃奖杯与金奖杯在门外排队。
“她手里的奖杯是什么比赛的?”已经面试结束的程雨杉趴在场馆二楼的栏杆处,定定地回过头来。
李燃没有答,从备赛到现在赵晴晴一直待在沈家,听沈父提过,好像是她弟弟的事情让家人无法分神照顾她。
昨天她和沈耀一起整理支撑材料的时候他也在场。
李燃看到那二人轻点客厅桌子上的证书与奖杯,像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的将军在罗列军功。
“奖杯拿不了那么多,带上奖状证书,奖杯挑一个就好 。”
“英语竞赛的奖杯是玻璃的,我带这个。”
“那我带数学竞赛的奖杯。”
“……”
他们甚至可以从众多奖杯中任意挑选,李燃垂眸,握着证书的手指紧了紧。
太单薄了,是在太单薄了。
终究是没有办法拉平。
“两个很好的苗子啊。”面试教师的门被打开,两位穿着正式的面试官与校领导站在一起,对着刚离开的两位学生称赞。
“那是我们鸣龙实验常年考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的大学霸,是尖子生里的尖子生。”
原本板上钉钉的事,突然又生了变动。
“加赛?”赵晴晴缓缓地将脑袋倾斜至一个角度,疑惑又似乎是觉得可笑。
“为什么?”葛星辰和陶涛同样也不明白,要是说别人因为量化分数相同所以需要加赛还说得过去。
沈耀和李燃加赛?
凭什么?
“听说是十一班班主任雷鸣去求的情,说是,添翼计划是给没翅膀的学生一次机会,而不是……让本身就羽翼丰满的人再如虎添翼,这样资源不平衡,学校可能也是想多一个青北的学生。”
说话的学生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几个字宛若蚊声,因为赵晴晴直直看过来,目光幽深而平静让人不自觉地发毛。
少女笑了一声,“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学生罢了,他怎么不说添翼计划是为国家选拔最优秀的人才为国家发展添翼呢?”
“可能参与选拔的那两位青北老师和雷鸣老师是旧识也说不定。”
沈耀被叫去谈话,在会客厅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少年的目光与脚步一齐顿住,而后绕了半圈坐到离父亲最远的位置。
父亲很少站在他的角度说话,即使是这一次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罢了。
沈耀坐得端正,窗外梧桐树的枝桠筛过阳光在他的校服裤子上落下一片婆娑的光影。
整场谈话他都没仔细听,仿佛有另外一个沈耀撕破了空间内的那副游离的躯体,漂浮在上空,以上帝般俯视的视角注视眼前的场景,一面朝着父亲嘲讽的笑,一面对自己哀悯,以至于他的本体太过麻木竟然对事件没有任何感触。
大人们揭开了一件陈年往事,有关沈耀的父亲与李燃的父亲。
两人曾经争夺过大学入学的名额 ,沈耀父亲仗着家底丰实,偏偏那时李燃家出了变故 ,李燃父亲最后将入学名额让给沈耀父亲,为了得到让家庭得以缓冲的金钱 ,从此之后郁郁不得志。
沈耀知道,普通人一生能翻身的机会并不多 ,他父亲确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所以在天台李燃对他说出那句,“我会把我父亲失去的一起赢回来。”
他真的从心底蔓延出一股无奈与无谓,“你加油。”
为什么成为父亲会享有如此多的附加权利?凭什么他折辱妻儿,最后同样的受害者还要被父亲的因果迁怒?
实在是很不公平啊,可这世间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
不过很快,他就和那个让他深感厌恶、道貌岸然的人没有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