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添其实有一个未婚妻,你知道吗?”
院子里那颗梧桐树下的躺椅上,爷爷手里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在那个同样冷而热的三月。
彼时的我还不明白什么是“未婚妻”,就问他未婚妻是什么意思,他回我说。
“就是以后会和你过一辈子的人,阿添会喜欢她,爱她,和她结婚生子。”
爷爷的话里又有些我不懂的,于是我没再问未婚妻是什么这个问题,转而换了一个。
“那她是什么时候成我的未婚妻的?”
“在你们还在肚里的时候,指腹为婚。”
爷爷谈起这个之后忽然从躺椅上起来,他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望着我,手里扇风的动作也停住,只定定的望着我。
“阿添,想不想见你的未婚妻?”
“想。”
我听到了自己清脆的回答声,以及日后在模糊记忆里的,那个穿着花衣服站在梧桐树下点头的孩童。
于是就在我答应的当天,爷爷带我启程,二十五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北城。
那年,我六岁。
——
北城那里繁华落尽,爷爷带着我穿过了一条条认不清的巷子,我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景象兴奋异常,最终,我们停在了一扇朱红的大门前。
这栋房子的门口有着两个大石狮子,房檐上挂着红灯笼,正值三月,天气微冷,爷爷牵着我叩响了门环,沉闷的声音响了三下就停住,然后爷爷带着我退了一步。
当时的我尚且年少,不懂爷爷为什么要来这里,于是就问:“爷爷,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爷爷看向我,伸出他那双满是皴裂痕迹的手掌指了一下那扇门,弯下身轻轻对我说。
“爷爷来见一位朋友,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我们就住在她家里。”
“你的未婚妻也住在这里。”
我似懂非懂的点头,还想问些什么,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位和爷爷年纪相仿的老奶奶出现在门口,我好奇的看了又看,爷爷却和老奶奶聊了起来,但很遗憾的,我并不能听懂。
“她还在这吗?”
“这是雪家的老宅,家主当然在。”
“我想见她一面。”
“家主轻易不见客。”
“可我有事要跟她说。”
“在这和我说也行。”
后面的话我大概记不清了,但约莫着也是些拦着不让进的话,也不知道后面我爷爷说了些什么,那位老奶奶还是让我们进去了。
她领着我们穿过走廊和庭院,走过一个硕大的池塘,又走了一小段路才在大厅里坐下,爷爷让我坐在了一个靠后的位置,他自己却坐的比我还后。
有人上了一盏热茶,我向她道谢,小心的端了起来,我记着爷爷教给我的规矩,这杯热茶,我分了三口喝完,微冷的日子里,这杯茶暖了我的胃,唇齿留香,茶香馥郁。
“你的孙子倒是会喝,这可是我雪家存了好几年的乌龙茶,专门请人从广城采摘的,去年三月存到今年,做好后的尝的第一批人。”
我听见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抿着嘴更加拘谨的把茶杯放在杯托上,碰撞声清脆,抬眼看过去,瞧见了一个穿着缁色旗袍的妇人。
妇人盘着一头黑亮的秀发,头上别着一根流苏的银簪,美目流盼,红唇点上了气色,那双细长的狐狸眼给我一种很锐利的感觉。
我咽了口唾沫,从椅子上下来站好,尽量不显胆怯的喊了她一声。
“阿姨,您好。”
妇人闻言看了我一眼,然后她的目光就顿住了,好久都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那双我认为漂亮的眼睛,浮现着我辨认不出的情绪,她的胸膛起伏不定,但仍旧端庄典雅。
“这孩子…”
妇人终于把目光从我的身上挪开,看向还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过的爷爷,爷爷不急不缓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喝了第一口,然后点头,妇人当时呆愣在原地,好久不曾言语。
“你叫什么?”
妇人在我面前蹲下身,语气堪称温柔的注目着我,她的手抚摸上我的头顶,我感受着脑袋被盘的异样感,冲她眨眨眼,礼貌的回道。
“阿姨,我叫赵莫添。”
“屋脊山微见,庭前树莫添。”
爷爷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被暖茶润过的沙哑,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解释着我的名字由来。
我转身看向爷爷时,他正微微躬着背坐在椅子上,眉眼之间带着疲倦,我想应该是这不停歇的二十五个小时对他而言太累了。
于是我轻轻的挣脱了妇人的身边,来到了爷爷的身侧,我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爷爷的药递过去,爷爷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安静的接了过去,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阿添,你先出去玩会儿,我和雪阿姨有话要说。”
我听话的点点头,在走之前看了一眼那位阿姨,恰好的,那位阿姨也在看我,我避开了视线,快步走出了客厅,不去理会两位大人的谈话内容。
——
我一直走着,身边也没有人,在这座院子里七拐八拐,然后到了一间小屋前,那里有一个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位穿红衣的小姑娘。
说是小姑娘,但其实我和她的年纪相当,严格来说,我也只比她大一个月。
爷爷时常教我练一下功夫,比如什么扎马步,闻声辨位,所以我现在很轻易的放轻了脚步声,我就像是做贼一样的靠近这这个姑娘。
姑娘还在荡着秋千,板子一晃一晃的,她的身影也是,我到了姑娘的身后就停住了步伐,安静的看着她玩。
晨曦暮霞,天边晕染开一大片暗色,又与落日余晖的橙光相互交融,是一种表达不出来的美感。
我看了一会儿,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如百灵鸟一般活泼又灵动,带着属于姑娘家的俏皮,尾音上扬。
“好看吧?”
我一时之间还有点没察觉,下意识的点头应声。
“很好看。”
话说出口我才反应过来,偏过头看向身侧的人,就只见面容娇俏可人的姑娘家手抓着荡秋千的绳,一面喜笑颜开的面对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赵莫添,”我顿了顿,又稍显磕巴的把爷爷刚才说的那句诗补充上,“就是“屋脊山微见,庭前树莫添”的那个莫添。”
姑娘还是笑着看我,她缓缓停下了荡秋千的动作,眼睛亮闪闪的,她看着我道。
“我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