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了马车,侯爷才问起:“大殿下说了什么?为何站在御花园里发呆?”
凌远靠着他的肩,把和凌轩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声音闷闷的:“齐儿,是不是亲生的,真就这般重要么?”
重要到就连卖国求荣都能被一向痛恨背盟拜约者的帝王原谅,重要到即便如此还能宣帝费尽心力筹谋也要将这江山交予他。
而他呢,自小就未曾感受过父爱,甚至他的父皇几次三番想要他性命,能活到今日也不过是上天垂怜。
他喊了那么多年的父皇,也曾是发自肺腑的,难道就真一份情谊也没有吗?
侯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偏头和他靠在一起,“阿远......”
凌远阖目,轻声道:“齐儿,我叫千识在南边置办了几处宅子,咱们去扬州吧。”
“......”侯爷抿了抿唇,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抬眼,却见他一脸认真,踌躇道:“你认真的吗?”
“合着你一直没当真?”凌远双手扶着他手臂,让两人坐直身体,看着他道:“先前与你说时便是认真的,一直不走不过是担心京中出事,不过如今看,是我多想了。不论如何,陛下都会护好凌氏江山。”
“我过几日便递上折子,辞去官职。如今内有凌萧到处惹事,外有北越虎视眈眈,陛下内忧外患,想来巴不得我早些走呢,不出意料很快就有答复。”
凌远料的不错,折子递上去没几日便接到了圣旨,封四皇子为齐王,封号同侯爷之名,封地也正好便在扬州。
无人留心到如此细节,但侯爷知道,为了这个封号和这块封地,凌远这些日子夜不能寐,甚至动用了他在京中暗中培养多年的势力。
但可惜,凌远最想要的那个,宣帝明明一挥笔墨便能做到,却不吝父子之间的最后情谊,仍是不愿给。
管家前脚将宣旨太监送走,凌远就将那卷圣旨狠狠掷在地上,他与宣帝那点微薄的父子之情,终于一点不剩。
侯爷从柱子后出来,到他面前,轻轻勾住他手指。侯爷知道,他是想求一道圣旨,好让他们二人名正言顺在一起。
虽然他不说,侯爷明白,他是觉得没给自己名分,心中有愧。
侯爷与他额头相抵,轻声道:“阿远,我们拜过天地,已是堂堂正正的夫妻了。至于能否昭告天下,不重要的。”
原意是想安抚他,却不曾想这话一出,凌远瞬间红了眼眶,“阿远,是我对你不住,叫你受委屈了。”
侯爷抬手摸了摸他侧脸,“这有什么的,昭告天下是给外人看的,我要的是与你长相厮守,阿远爱我、敬我,我已很知足了。”
凌远紧紧抱住他,心口一阵一阵的疼:“傻子......真傻......”
“府里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吧。”侯爷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看到远处搬挪东西的下人,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
“嗯。”凌远话虽这样说,还是维持着动作不变。
侯爷也不催促,静静与他相拥。
离京那日,因着二人没和任何人说,只有凌轩、陆柯源、刘若环、徐子方四人前来送别。
陆柯源几番欲言又止,侯爷拍拍他肩膀,似乎是要说的早已交代完,只说:“照顾好大家。”
“兄长放心。”陆柯源点头应下,忍不住叮嘱道:“此去扬州不远,兄长记得常回来。”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被旁边的凌轩冷冷看了一眼,便不再说了。
凌轩前世就知晓侯爷于陆柯源而言,是能让后者甘愿被困于一禺的重要,本就耿耿于怀,前些时日又知晓了陆柯源竟是曾对侯爷起过不同寻常的心思,此刻更是介意地紧,虽不明说,光从那要吃人的眼神就看得出来。
侯爷把他们二人的动作看着眼里,无声笑笑,朝凌轩拱手行了个礼,“往后源儿若有什么做的不对,还请殿下多多担待。”
凌轩回之一笑,亲昵道:“那是自然。以本王和二爷的关系,不必侯爷交代,本王也会护着他的。”
陆柯源耳尖一红,用胳膊碰了碰他。
凌轩脸上笑意更深,随即善解人意地换了话题,道:“往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尽可以差人写信给本王,本王必定尽力而为。”
“多谢殿下。”
这边刘若环靠在徐子方怀中,哭花了精致的妆容。
徐子方一脸无措,只得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背,温声哄慰。
侯爷交代完事,朝这边走过来,凌远伸出手,侯爷走快几步牵住他,众人互道一声珍重,两人登上马车,向着扬州而去。
车轮轧出的痕迹一路延伸,最后消失在远方。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到达扬州已是两月后。
一进扬州城,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时值冬日,即便不似京城和边疆那边严寒,雨丝飘摇间是一种别样的寒冷。侯爷便歇了去街上逛的心思,安心与凌远去看他们的新家。
千识和成叙早早便被派过来,已经在这边呆了好几个月,王府早已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众人一进门便看到的是一个与京城四皇子府别无二致的宅院,转了一圈,侯爷惊奇地发现,竟是连后苑的布置也一般无二。
凌远牵着他穿过竹林,只见竹林尽头,一座木屋枕山拥水,篱笆环绕,院中一块绿油油的菜地,还种了株合欢树,别有一番意境。
侯爷不由失笑,此次南下,一日路过一户人家,只见稚童玩耍嬉闹,妇人于屋前缝补衣物,与在菜园子里干活的丈夫话家常,好一幅闲适的画卷,便感慨了句,没曾想这随口的一句话,叫凌远听到了心上。
走到院中桌前坐下,侯爷一手支颐看了看菜地,又看看他,笑:“阿远,我饿了。”
凌远一怔。
侯爷朝他眨眨眼睛:“你给我做饭吧。”
凌远被他这一看,心顿时软成一片,全然忘记了自己上次尝试做饭酿出的惨案,一口应下:“好!”
但上次身边有千识和成叙帮忙,虽说过程曲折,最终还是做出来了。
而这次.......
凌远不知道第多少次生火失败后,终于放弃了。
出来才发现,前屋等饭吃的侯爷已经等睡着了。
即便没有连日赶路,几天下来,侯爷脸上还是露出了淡淡的疲倦。他心疼地在那张脸上落下一吻,正打算把人抱去床上睡,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侯爷揉着眼睛做起来,看到一脸脏兮兮的凌远,眼前一亮:“饭做好了吗?”
“......”凌远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恨极了不会做饭的自己,最后只能在心上人满怀期待的注视下,颓唐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齐王到达扬州的第二日,当地官员挤破破头皮想见上齐王殿下一面,一律被拦在王府门前,问及原因,小厮只说殿下有要事,众人只道殿下日理万机,纷纷留下礼品离去,计划着过几日再来拜访。
王府后院厨房里,日理万机的王爷正在灶台前揉面,府里的厨娘丫鬟站在一边,也不敢上手帮忙,只好时不时开口提醒一二。
“王爷,水似乎放多了......”
凌远皱了皱眉,拿勺舀了半勺面粉加进去。
厨娘声细如蚊:“好像.....又多了些......”
于是凌远又把刚倒进去的面粉捧出来大半。
如此往复几次,终于是配对了比例,清晨便开始忙活,凌远紧赶慢赶,终于在晚饭前煮出一碗卖相不错的面条。
凌远整天不见人影,侯爷以为他见地方官去了,便由千识和成叙带着出门四处逛了逛。
回府时天都快黑了。
凌远见他手上拿着一包点心,身后的千识和成叙也拎着不少吃的,还是期待地问:“齐儿吃过晚饭了吗?”
扬州街上小吃很多,侯爷一路逛逛吃吃,还是吃撑了,暗暗吸了吸饱胀的肚子,知道凌远等他到现在,肯定还没吃,违心地摇了摇头。
凌远脸上笑意更浓,兴奋地牵着他去前厅,“那正好,今天厨房做了面。”
听他这样说,侯爷以为厨娘做了什么好吃的,看到桌上那一碗卖相一般的面条,还懵了一下。
实在是......看着不怎么好吃的样子。
悄悄看了眼凌远,凌远把面往他跟前推了推,拿筷子帮他拌好,催促道:“快尝尝看。”
侯爷接过筷子,不解地想,为什么阿远看起来这么激动?这碗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样想着,他夹起面尝了一口,与之前吃的美味小吃一相对比,实在是不怎么好吃。但对上凌远询问的目光,他还是说:“嗯,还不错。”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装作喜欢,但凌远还是一眼看出他的勉强,就着侯爷的手也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旁边还站着府里的小厮丫鬟,王爷的面子不能丢。
于是默默将筷子放下,还要装模作样说上一句:“确实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