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没待多久,凌远便以家中有事为名,与侯爷先行告辞,侯爷走前看了眼成日成日不着家的弟弟,对方看了看凌轩,侯爷便跟着凌远出了酒楼。
两人没再继续逛,直接回了四皇子府。
凌远把凌轩在酒楼里说的事重复了一遍,然后便整个人挂到侯爷身上,闷声道:“齐儿,我只有你了。”
侯爷抬手轻轻拍打他的背,久久不知该如何言语。
*
九月,秋老虎依旧肆虐,然而京城之中却异常平静,直到下旬,二皇子返京。宣帝于宫中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以示嘉奖。
宁远候府也接到了赴宴的帖子。
入宫流程繁琐,才过午时,凌远与侯爷沐浴结束,肩并肩站在镜前更衣。
小厮跪在地上为凌远整理衣摆,正欲取托盘中玉饰挂上,侯爷伸手,示意他退下,小厮便行礼退下。
凌远稍稍展开双臂,方便侯爷挂玉,侯爷手指灵巧,很快系上,站直身体时见凌远还保持动作,笑了:“左右不过吃顿饭,怎么还在想?”
凌远摇头,“总觉着今夜是场鸿门宴。”
“坐。”侯爷拉了下他的衣摆,凌远依言在凳上坐下,侯爷拾起镜前的梳子,一手握住他的发,木梳篦齿没入发丝,轻轻梳动。
凌远与镜中的人对视,半晌,突然反手握住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不然齐儿还是留在府里罢。”他实在是不安心,总担心出点什么岔子。
侯爷拍拍他手背,继续给他束发,“想什么呢,今夜的主角可是二殿下。”取了发冠固定,“你我无权无势,如今连野心都没了,哪里值得陛下出手。”
凌远还是不放心,却也知道非去不可,“但愿吧。”
俩人收拾妥帖,到达设宴的宫殿已经是申时末,朝中大臣已经到了大半。凌萧此次西南一行,一路巡视,断案、斩杀贪官的事迹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又是今夜宴会的主角,早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恭贺之声、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照理说,凌远也该过去祝贺寒暄几句,但他不喜欢人挤人,与侯爷各自去了自己的位置。他前脚刚到,凌轩后脚就来了,进门时朝人群那边看了眼,眉头一皱,听到凌远喊,抬步朝他这边过来。
两人之间隔了两个空位,不方便说太多,凌远便遥遥举杯,凌轩明显不想理,敷衍地和他喝了一杯。
凌远也不讨他嫌,一杯酒后不再打扰,余光却见对席侯爷身边凑了好几个世家子弟,几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举杯碰了碰。
凌远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凌萧过来了。
凌远起身行礼,“二皇兄。”
“大皇兄,四弟。”凌萧一脸春风得意,“我在西南那边带回来许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回头让人送到你们府上。”
凌轩没什么表情,“难为二弟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给皇兄带礼物。”
这话是在翻上次早朝坑害他的后账了。
凌萧本意只是炫耀一番,没想到他这大哥还能说出这样呛人的话,嘴角抽了抽。
凌远倒是听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多谢二皇兄。”
凌萧坐下后,见凌轩不待见自己,便拉着凌远话家常,说了许多西南的见闻,又隐晦地说了许多他斩贪官的曲折细节,凌远露出一脸敬佩,时不时附和几句,惹得凌萧说得更多。
凌轩见他俩明明隔很远还凑着身子说话,亲近得就像寻常兄弟,还没开席就闷头喝了好几杯。
“......西南那边果然民风剽悍,那知府看着文文弱弱的书生样,动起手来一点也不含糊......”
“皇上驾到!”
凌萧还在侃侃而谈,听到唱令官的声音,连忙止住话头,群臣起身行礼,高呼万岁。只见宣帝步子沉稳,面色红润,身体已然大好。三皇子凌恒紧随身侧,父子二人一同行至大殿前方,宣帝就于御座,凌恒紧挨着坐在他下首。
二皇子的接风宴上,三皇子不与诸皇子同席,直接坐到了空虚已久的储君席位,此间意味,实在耐人寻味。
整个晚宴的气氛瞬息间发生变化,一众臣子心里门清儿,太子人选大抵是定下了。
皇子席位上,凌轩与凌远神色自若,唯有凌萧坐卧不安,整晚都在绞尽脑汁思索如何让宣帝收回立凌恒为太子的想法。
晚宴没持续太久,宣帝毕竟病愈不过半月,中途便离席了,顺带还带走了凌恒。父子二人一走,一时间气氛更怪异了,凌萧恨得牙痒痒,哪里还能坐得住,和旁边两人行了礼,借口旅途劳累,赶回王府找客卿出主意去了。
凌远品了口御赐佳酿,一手撑着下巴,目送凌萧远去的背影,朝旁边的凌轩揶揄道:“瞧二皇兄这般着急,大皇兄怕是又有得忙了。”
凌轩不理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袖,“皇兄还有事,就不陪四弟了。”
凌远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也跟着站了起来,“正好我也有事,与皇兄一道走吧。”
“不等你家那位了?”凌轩用下巴指了指侯爷的方向,那边侯爷正与旁边的官员说话,似乎感觉到二人的目光,也朝这边看过来。
凌轩朝他微微颔首,转身就出了殿门。没成想走了才几步凌远也跟了上来。
“大皇兄走这么急,莫不是府里有人等?”
凌轩脚步不停,“四弟有话直说吧。”
“皇兄。”凌远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生生止住了他的步子,而后凑近他耳边低声道:“这天下是凌家的天下。”
言外之意,他们也是凌氏子孙,也坐得了这皇位。
凌轩没什么反应。
凌远咬了咬牙,心道这人莫不是中了邪,上辈子和他抢皇位时可不是这般模样,如今这是怎么了,送到嘴边的皇位都能不要了?全然忘记了自己对这皇位也是避之不及。
他又道:“皇兄也见了,老二这样不安分,保不齐那天就会惹出麻烦,如今父皇健在且不论,若他日凌恒继位,能够出卖军情勾结敌国之人,你以为他会放过老二么?”
凌轩捏了捏鼻梁骨,叹道:“你竟是还未放弃游说......与其费尽心力劝说本王,不如你自己来,如你所说,若你有意,本王也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求你日后能放我兄弟二人一条生路。”
凌远抬手做了个停的姿势,拒绝道:“别。臣弟志不在此。”
“那便也请四弟——”凌轩刻意拖长了语调,“将心比心。皇兄对那位置也不甚感兴趣。”
凌远觑着他神情,这次才真正确定他确实说的是实话。
“皇兄就一点也不担心?”
光看刚才凌萧离席时的神情,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内心有多急着想要扳回一局,而凌萧又是个脑袋不清醒的,总能做出些让人大跌眼睛的事来,能活到今日,这中间凌轩不知得出了多少力。
“他惹出麻烦,着人解决了便是。为何要担心?府里那么多客卿,也不能白养不是?”
凌轩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步离开,走出几米远,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回身提醒一句:“老四。”
“父皇他,远比你我要珍爱这大楚江山。”
凌远看着他穿过廊道,消失在夜色里,又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知道,凌轩是想告诉他,即便是让凌恒继位,宣帝也会办法护住这大楚江山,即便凌轩真与北越利害相关,宣帝会处理好这一切,无需他们在此庸人自扰。
他叹了口气,凌轩的话不无道理,许是前世做了三年皇帝,他都忘记了这位父皇是何等人物了,撇开那些残害忠良之事,宣帝总体上是个颇有魄力与谋略的皇帝,当得上史书那一句“明君”。
出神间,肩膀被人拍了拍,侯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侧。他笑了笑,牵起肩头的手,“结束了?”
“嗯。”侯爷淡淡应了声,与他并肩朝宫门的方向走,因着宴席结束,有许多官员朝着这边过来,不方便多说,两人一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