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京城格外地热,侯爷整日整日待在府里不愿外出,每日看看书、练练字,等着凌远眼里来找,京中各方势力暗潮涌动,明面上却平静地仿佛无事发生,就这样过了四五日。
一日,自午后便闷热得紧,直到用完晚饭,一场酝酿数日的大雨终于瓢泼而下,侯爷坐在檐下,看细细密密的雨点劈里啪啦,摧残一池芙蕖。
蓄积已久的力量似是无处发泄,这雨越下越大,风裹挟着雨泼进檐下,细细的雨丝落到侯爷发间、衣上,濡湿了他额前的发和被风吹得翻飞的袍角。
侯爷岿然不动,一双眸子望向远方,看着是出神许久了。丫鬟小厮过来添了两次茶水,没敢打扰,默默退下了。
忽而,白茫茫的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就见千识淌着院子里的积水进到檐下。
侯爷倒了杯茶递给他,“外边怎么样了?”
千识接了茶水,没有喝,握在手里,回答:“属下这几日一直暗中跟着三皇子,他先是拦下了咱们送去内阁的那份奏折,后又召来麾下几位将领,几人在三皇子城郊的私宅商议,一直到后半夜才结束,这些日子几人各自暗中调兵遣将,眼下已经调集近十万兵马,属下回来时他们已经在距京城四十里外的树林安营扎寨,只待三皇子号令。”
侯爷早就知道凌恒蓄养私兵,前世已经见过他谋反时号令的三十万军队,因而并不意外,“消息送到殿下府上了吗?”
“回来时我与成叙兵分两路,他已经去送信了,算算时间,成叙应该是见到殿下了。”
侯爷想了想,看着外边的雨心下突然不安,总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
手指缓缓收紧,桌沿的竹刺扎进指尖,他低头看了眼,一抹血自指尖渗出,缓缓凝结。有一种可能性在脑子浮现,他猛地站起来,带翻了一旁的小案。
——
侯爷骑马一路奔驰,到四皇子府时恰好碰上一样骑着马准备进宫的凌远。凌远见他未披雨具,一身衣服早已湿透,冰凉地贴在身上,皱了皱眉,翻身下马,“雨下得这样大,怎么不乘马车?”
而侯爷看到完好无损的他,仿佛历经死战,只觉得劫后余生,由他牵着下了马,扑进他怀里,心里无比庆幸:“还好赶上了。”
凌远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拍拍他的背,“发生什么事了?”
侯爷急道:“十万军马根本围不住京城!”
凌恒不是这种不管不顾的人,可最近行事却越来越不稳重,如今又将人安置在距京四十里外的树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谋反?
这是在做给谁看?
“老三最近确实不太对。”凌远不轻不重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关切道:“你啊,就是为了这个跑过来?不是说让你在家等吗?这样淋雨,生病怎么办?”握着侯爷冰凉的手指,皱了皱眉,一边牵着他往院子里走,一边吩咐丫鬟去烧热水,熬姜汤。
侯爷见他一脸淡然,发现自己反应确实过大,以他的聪明才智,只怕早就猜到这里边的猫腻,揉了揉额头,心道:“我真是关心则乱了。”
厨房那边动作很快,一桶一桶的热水被提进寝殿,凌远喂侯爷喝完姜汤,就要抱人去洗浴。
侯爷泡在热水里,蒸腾的热意熏得他头脑发昏,情绪起伏后整个人疲惫不堪,趴在桶边昏昏欲睡,被从浴桶里抱起时,都懒得睁眼。
凌远把他放在腿上擦干水珠,塞到被子里,又用他的洗澡水给自己胡乱擦了擦,去去寒气也跟着躺进被子里。
侯爷迷迷糊糊间被抱进怀里,自己调整了下位置,“你不出去了?”
“嗯。”凌远拿下巴在他头顶蹭了下,“已经交代睢阳去办了。”
侯爷偏头,一口咬住他的脸颊,想用力又怕他疼,只好轻轻咬了口,松开。
凌远抬手摸了摸脸侧的牙印,笑了:“舍不得?”
“......”侯爷推了他一把,“方才你是打算去哪儿?”
“去看老三那十万人的军队。”
侯爷噎了一下,“哦。”
“齐儿,我真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凌远欣喜到不能自已,深情道。
他一下一下啄吻侯爷的唇角,然后翻身将人虚虚压住,“凌远先是齐儿的夫君,然后才是大楚的王爷,只要齐儿还在,凌远便在。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齐儿只管照顾好自己,等为夫去找你。”
侯爷脸颊微红,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凌远低头,侯爷整个脸都泛着红,神色黯了黯,低头吻住他的唇。
......
两人料的不错,又过了两三日,凌恒果然没有动手。
可那十万大军却悄无声息消失了。
避过一场祸事,侯爷庆幸之余不免困惑,不明白凌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凌远下值回来就见他一脸心事重重,拦下丫鬟送来的冰镇绿豆汤,轻手轻脚端过去。
侯爷听见脚步声,以为是下人,头也没回,仍旧盯着桌上的茶盏思索。
凌远在他旁边坐下,瓷碗在桌面磕出清脆的一声,侯爷这才回神,见来人是他,欣喜道:“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
凌远拿调羹舀了勺汤喂他,“衙门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在想凌恒的事?”
“我实在想不通......”
凌远又喂他喝了一勺汤,“想不通就不想,不用为难自己。一切有我在。”
侯爷抬眼看他,“怎么感觉你像是把我当宠物养。”
凌远:“怎么这样说?”
侯爷道:“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别的你什么也不让我管。”
“齐儿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感觉自己太没用,什么也帮不上忙。”侯爷趴在桌上,他这话不是随口一说,他是真的这样想。
看着凌远每天早出晚归,他也想帮忙,但自从没了兵权,他早就没了和他并肩的底气。每日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他总觉得自己仿佛被圈养在金笼里的金丝雀,空无一用。
“怎么会?”凌远闻言一怔,放下瓷碗,把他抱进怀里,“我只是以为齐儿在边疆辛苦这么多年,该好好歇息一年半载。”
又问:“齐儿是想回兵部了么?”
侯爷垂眸,默认了。
凌远摸摸他侧脸,“近来凌恒举止颇为怪异,我担心他是要有什么动作。齐儿再等一等,好不好?”
“这事不急。”比起这个,侯爷更担心凌恒暗箭伤了他,“凌恒最近还是那样么?”
安稳到让人不敢置信。
“我隐隐觉着,他似乎熬不住了。”凌远端起瓷碗喝了口汤,“许是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