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末,京中四处灯火寥落,西市的金凤阁仍旧灯火萤煌,远远便能听到里边传来的歌舞之声。一道漆黑的人影无声掠过屋檐,最后落到金凤阁檐牙一角,再一个翻身,进了金凤阁内。
一间阁间里,玉筝调柱,珠歌翠舞,三皇子凌恒怀抱一位衣着清凉、形貌昳丽的女子,底下几位大人亦是美人在怀,其中一位醉得厉害,磕磕绊绊追逐着衣衫半褪的美人儿,想要一亲芳泽,却不慎被凳子绊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在座大笑不止。
凌恒笑罢,正想开口打趣一二,阁间房门被轻叩几下,一旁侍立的小厮便轻手轻脚出去开了门,却不见来人,踏出门口环视一周,回头就见地上躺了一封信,信封上空无一字,拾起,恭敬递给主座上的凌远。
原本凌恒一向警惕,这样来历不明的信件,他断不会亲自查阅,更别说没经过检验是否藏毒。可一看到小厮手中那信封的材质,心下沉了沉,一种不好的预感猛地涌上。
这种信纸,是北越那人惯爱用的。
凌恒定了定神,接过信封,除去封蜡,深吸了口气才将信纸打开,他拿着那薄薄几张信纸才看了开头几行,越看神色越冷凛,手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炷香后,凌恒带着心腹出了金凤阁,直奔内阁。
房檐之上,黑衣人坐在一处阴影下,黑衣完美融入夜色,看着他们走远了,朝着城中另一个方向飞去。
——
凌远换好了夜行衣,正准备蒙上面,身后悄无声息潜进一个人,他把面巾系好,“事情办好了?”
黑衣人“嗯”了一声,回道:“凌恒已经带人去内阁了。”
凌远笑笑:“老三这次是真急了。”
那些东西既能送到他手上,也就能送到别的地方。就算拦下了内阁那份,那其他的呢,哪里是他想拦就能拦的。当务之急在找到来源,可他已然乱了。
黑衣人淡淡道:“勾结敌国、残害忠良、贪污受贿,无论哪一个,都够他受的。现在才知道害怕,已经晚了。”
凌远拍拍他肩膀,“行了,要你做的,就这些了。接下来的事交给睢阳,你长途跋涉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黑衣人揭下面巾,在他就要跨出房门那一刻喊住他,问:“殿下这是要去见侯爷?”
凌远回头:“王侍卫想一起去?”
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王桦面露尴尬,还是道:“可以吗?”又补充一句:“北越近来不太平,殿下这边若是不需要帮忙,我明后日便启程回去了。”
自从上次分别,侯爷一直挂念着这二人,偶尔就回提上一提。凌远揉揉额角,“行吧。”
宫中有事,宣帝早已将派来监视的人调回去大半,只那么几个人守诺大一个王府,两人轻而易举便找了一处盲区,悄无声息出了府。他们到侯府时侯爷还没睡,穿着一身里衣坐在桌边,正一手支颐发着呆。
见凌远推门进来,他脸上霎时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凌远说着转身进了里间,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件外衫给他套上。
侯爷不解,“都要睡觉了,穿衣服做什么?”
凌远在他脸上亲了亲,“先不睡,让你见个人。”
侯爷更疑惑了:“这么晚了,还见谁?”
凌远捏捏他的脸,没忍住又亲了一口,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王桦已经脱下套着的夜行衣,依旧还是一身黑,闻声推门进来。
侯爷惊喜道:“王大人,你怎么来了?”说着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呢?没与你一起过来么?”
王桦一愣,摇了摇头,道:“宫中还有要事处理,脱不开身,此行就我一人。”
侯爷看在眼里,无声叹气,“那你和殿下......”
王桦又是一愣,“他......”
侯爷安慰道:“殿下他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待他想通便好了。”
王桦苦笑,似是不报希望:“或许吧。”说着,掏出一封书信和一个手掌大小的木匣子,“出宫前殿下让我把它们带给侯爷。”
侯爷接过东西,打开盒子一看,里边躺了一朵干花,娇美红艳,隐隐还散发着丝丝香味,他不解地看了眼王桦。
王桦看着那朵花,心里一阵无力,酸涩道:“殿下只让属下把东西交给您,并未多说。侯爷不妨看看信件,或许信中已经言明。”
侯爷把木匣放下,拆开信封的时候王桦紧张地捏紧了袖下的手指,侯爷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看完就递给了他。
几眼扫完,王桦微蹙的眉宇终于松开,他还担心是向侯爷表达爱慕的信物。
还好,不是。
这花,是用来给侯爷解身上之毒的一昧药材。
凌远合上木匣,眼不见为净,无语道:“王侍卫在担心什么?本王还没死呢。”
侯爷用手肘磕了他一下,王桦尴尬一笑,“殿下恕罪,是属下想多了。”他躬身行了一礼,“多谢侯爷。多谢殿下。”
凌远挑了挑眉,刚想让他走,侯爷忽而道:“王大人,殿下他,心里是有你的。”
王桦怔怵,过了会儿才开口:“是吗......”
侯爷叹气:“我还以为你知道。”
凌远把下巴搁到侯爷肩上:“这还不简单,有与没有,一试便知。”
王桦不觉抬高声音:“怎么试?”
凌远想了想,道:“本王让人给他送封信,就说你身受重伤。你就在这儿等,他心里如果有你,不出一月,你就能见到他了。”
“啊远......”侯爷无奈,“怎得这般顽皮。”
王桦:“......”
试探着问:“殿下不会已经把信送出去了吧......”
凌远笑出声:“自然没有。”
王桦松了口气,看了眼门外,“时间不早,属下就不打扰殿下与侯爷歇息了。”
侯爷看着王桦退了出去,最后带上了房门,又叹了口气。
凌远从后边拥住他,细细的吻落到他脸侧脖颈,把他抱起来,“别想那么多,该睡了。”
侯爷被放到床榻上,自觉朝里挪了挪,“啊远,你该不会真把信送出去了吧。”
“想什么呢?”凌远失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把人揽进怀里亲了亲,“王侍卫当局者迷也就罢了,齐儿怎么也跟着犯迷糊。”
“真没送?”侯爷撇撇嘴,还是不太相信他的话。
“没,为夫发誓,真没送。”凌远抱着他躺下,“凌恒这几日就该有动作了,北越那边不出意外也要闹,普济不在,怕是要出大乱子,到时候边界少不得又要受波及,我可舍不得让齐儿再回那边去。”
侯爷这才放了心,想起王桦走时的样子,扑哧一笑,“下次别逗他了,他已经够可怜了。”说着不知道想起来什么,把脸埋进他怀里,声音也低了下来,“阿远。”
凌远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低头看他,“嗯。怎么了?”
侯爷声音闷闷的,“等这事了结,我们帮帮他俩吧。”
一个不说,一个也不愿问,如果没人帮一把,俩人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
“好。”凌远拍拍他后背,“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