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亥时,幽州城外数十里处。
一队人马隐匿在林中草木之后,清风徐来,林叶沙沙作响。
侯爷掩在一棵树的树干后,根据前世的记忆,料定北越军夜袭必经此地,便早早带人埋伏在此。
凌远不放心,本不愿让他领军,拗不过,只好紧紧跟在他身侧,随身保护。只见他身披战甲,手执兵刃,神情戒备,已是备战之姿。
他少有露出这样的紧张神色,侯爷微微诧异,将剑换到另一只手中,悄悄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两人十指交握,侯爷目光落到道路尽头,轻声说:“来了。”
一阵细微的声音传来。
凌远双眸眯成一点,手微一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右手扶上剑柄。
细微的声音逐渐清晰,隐隐能听出里边杂乱马蹄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几人几马出现在视线里,在众人的注视下疾驰而过。
是探路的先锋部队。
一炷香后,排成方阵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子,却几近无声,在夜色里仿佛百鬼夜行。
粗略一算,起码有近五千人马。
竟是比前世多了一半,侯爷好笑地摇摇头,幽州城所有的守军加起来都还没三千,杀鸡焉用牛刀啊。派这么多人来,知道的是来偷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屠城呢。
凌远目光凛凛,双目紧盯前方,不发一言。等方阵又走近一些,朝后抬了抬手,一张张弯弓被拉成满月,密密麻麻的箭矢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地压向北越军。
“有埋伏!”
“撤退!快撤!”
“杀!”
一时间呼喊声、惨叫声、马匹嘶吼声、兵器交戈声混作一片,鲜血飞溅,聚溪成流。凌远一手抓着侯爷,一手挥剑,轻轻一跃落到阵前,手起刀落间夺人性命。
侯爷跟在他身后,主力都被吸引,便只偶尔挥剑斩下几个漏网之鱼。
直至一个时辰后,对战声逐渐停歇,北越军死伤过半,剩下那一半趁乱逃走。侯爷也不叫人去追,凌远甩了甩剑上的血迹,合入剑鞘,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地。
留下部分人马清理战场,两人率众返回,回到幽州城时这边也接近尾声,在城里转了一圈,才悠悠返回住处。
侯爷梳洗一番,转过屏风,就见在外边等他的凌远屈肘搭在桌上,手支额角,已睡熟了。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毯子,刚盖上,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人就醒了。
侯爷在旁边坐下,“怎么睡得这样浅?”他分明动作很轻,居然还是把人扰醒了。
“等你的时候顺便眯会儿而已,没睡着。”凌远弯腰捡起掉到地上的毯子,因为刚睡醒声音有些沙哑,“要去军营看看么?”
刚经历一场大战,是该去看看伤员,顺道安抚军心的,但也不是非要现在去不可。侯爷抬手扶了扶他眼下乌青,“晚些再去吧,我陪你躺会儿。”
一夜未睡,两人都已经很疲惫,一着枕头很快睡下。迷迷糊糊间脑袋被人挪动,揽在腰间的手也被拿开,侯爷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凌远站在床边穿衣。眨了眨眼睛,还是困得不行,索性继续闭着眼,他翻了个身趴在床边,“要出去吗?”
凌远套上外衫,看着他困倦的样子心疼得紧,俯身亲亲他发顶,“出了点事,我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你接着睡。”
侯爷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听到房门一开一合,没过多久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距离凌远离开时已经过了四个时辰。
侯爷推开房门,成叙恰好拎着食盒进院子,“侯爷,您醒啦。现在城里乱得很,也找不到好的酒楼,只买得到这些,您先将就着垫垫肚子吧。等城里安顿下来,我再去给您找个厨娘。”
见他把食盒放下,就要把餐盘端出来,侯爷出声制止,“我还不饿。先拿去厨房温着,等他回来再送过来。”
“哦。”成叙不情不愿把打开的盖子合上,犹豫道:“侯爷,殿下出门时牵了马,看他走的方向大概是要出城,怕是——”怕是要过几个时辰才能回来。
他话说到一半,凌远回来了。
“齐儿。”
成叙默默退下。
侯爷:“回来了。”倒了杯热水给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凌远用手包裹住他的,就着他的手喝水,“先前探子来报,发现了普封踪迹。”
“北越大殿下?他来做什么?”侯爷皱眉,又问:“你的人抓到他了?”
“嗯。”凌远把食物一盘一盘端出来,摆在桌上,长话短说,“动手的时候失手刺了他一剑,现下还昏迷着,想知道什么,等他醒了,直接问就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刺了一剑?凌远身边那么多高手,只要他动动嘴皮子,普封就会被捆着扔到脚边,哪里需要他自己动手。
侯爷手撑着下巴看他,用筷子戳着碗里米饭,“他是不是招惹你了?”一块糕点喂到嘴边,他咬了一口,嚼细咽下去,看他一脸的不愿说,小声嘟囔:“还真是啊。”
凌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把剩下半块喂给他:“先吃饭。”
侯爷见他脸色铁青,也不知道那普封是怎么惹到他,心里好奇地要命,却又不敢问,抓心挠腮地难受。
凌远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无奈,虽然还没审问,他倒是知道普封想干嘛,无非是知晓普济对齐儿的心意,便想趁乱把齐儿绑回北越,用作威胁的砝码。
前世也是这样,只是当时的他并不知情,才给了普济英雄救美的机会。这一世......他嘴角一勾,不怀好意地笑笑,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
北越皇宫,身着黑衣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个价值连城的瓷器被狠狠砸到地上,破碎的瓷片溅起,从男子侧脸划过,留下一道血痕,须臾,鲜血顺着他下颌落下,砸进地砖缝隙。
普济怒道:“五日前的事居然现在才来禀报,普封怕是人都到幽州了!你倒是与孤说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拦你这么久?!”
男子被吓得连连磕头道罪。
发了好一通脾气,又喝了半盏茶,普济才堪堪把火气压下,朝外喊了一声。侍卫王桦推门进来,“殿下。”
“去,把星汉牵来,再召集一队武功高强的人马,孤要出趟远门。”
王桦行礼称是,心知他这是又要去找大楚的陆侯爷,心口一酸,却不敢阻拦。只好说:“殿下,您明日约了帝师授课......”他自小便跟在普济身边,主仆二人情谊深厚,因而说出这样僭越的话也不会被责备。
知他好心提醒,普济却顾不得那么多。此刻他只在意侯爷的安危,大步踏出殿门:“明早派人去老师府上,便说孤染了风寒,将授课时间往后延一延。”
王桦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抿了抿嘴角,委屈道:“这才回来几天啊,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