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凌远又发起热来,李御医忙了多久,小侯爷就在旁边陪了多久,拆开绷带,又深又长的伤口出现在视线里,伤重的人昏迷不醒,只留清醒之人一阵阵心惊。
直到天色大亮,凌远的烧才堪堪退下,小侯爷又留了一会,看着他俊美的容颜苍白,呼吸很轻,死去一般躺在床上,忍不住用耳朵去听,只有听到那颗心脏还在跳动,他才能确信——他还活着。
不放心外人照料,小侯爷差人叫来成叙和千识,又让成叙去牢里将睢阳换出来。
睢阳到时,凌远刚刚喝完药睡下。小侯爷在院子里见他,还没开口,他就掀开衣袍跪了下来。
一夜未睡,小侯爷有些疲惫,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手指紧按了按胀得发疼的额角。问他这几日案子查到那一步。
睢阳如实回答,王府派出的暗卫这几日一直跟着那名杀手,杀手一直留在城郊一间废弃的宅院,昨日收到一封书信,一直等到夜里才趁着夜色出了门,暗卫们跟着他来到城里一家地下赌坊,扮作赌客潜进去,看到那名刺客在后院一间房间与一头戴斗笠的神秘人碰面,房间四周皆有护卫,暗卫不便靠近,只听到零星几句责备的话,并无大用。
过了许久,刺客与那神秘人一前一后出了赌坊,各自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暗卫们兵分两路跟了上去,刺客回了城郊的废院,而那神秘人走出几条巷子后就取了斗笠,光明正大地进了右相刘易鸿的府宅,最后进了刘相次子刘安的书房。
小侯爷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印象中似乎从未与这人打过交道,重复:“刘安?”
睢阳点头,“对,确实是他。”
小侯爷沉吟道:“继续说。”
相府的守卫并不怎么严密,暗卫们轻轻松松就跟到了书房屋顶,将刘安与那神秘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从二人的谈话中得知,那神秘人名叫江尹,礼部郎中独子,与刘安交情颇深。去年年底,有一日,安王世子设宴,邀请一众好友相聚,恰好陆柯源也在,席间不知是因为什么事,陆柯源与刘安争吵了几句,叫刘安下了面子,刘安就这样记恨上他了,于是才有了陆柯源遇刺一事。
这种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取人性命之事,在京中时有发生,听得多了,小侯爷也没什么感觉,听完了也只是说了句:“跟好这几个人,先按兵不动,等你家主子醒了再做打算。”
刘相有二子,长子刘添德才兼备,可惜天生心疾,是个药罐子,风吹大了都要咳上好几天,入仕更是不太可能。而次子刘安虽是个纨绔,但好歹身强体健,且看刘相近年来的动作,明显有让其入仕的意思。
大楚以右为尊,右相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中权柄之大,是以诸皇子都想破头皮想将其拉入自己的阵营,可惜这位软硬不吃,甚至二皇子送来的礼物转手就被他上交皇帝,二皇子因此得了皇帝一顿狠狠数落,闭门思过半月余,其余皇子见状再不敢起拉拢的主意。
凌远虽从未提过那方面的心思,但小侯爷知道,四皇子并不甘心屈居人下,鱼翔浅底不过是为了养精蓄锐。想必早有了拉拢之意。
不过刘安这么大一个靶子,几位皇子不可能看不到,威逼利诱许是都被用遍,能不能起作用也不好说。
思及此,侯爷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枚玉佩查出是怎么到现场的了么?”
睢阳摇头:“属下无能,还未查出……”
侯爷凝眸思索,实在觉得想不通。若说是刘安想借玉佩栽赃自己,可他俩分明无冤无仇,且观刘安行事鲁莽,并不像是有这般玲珑心思之人。
侯爷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疑问一直到几年后,他与陆柯源解开误会,冰释前嫌,才得到答案——那玉佩是他从前落在陆柯源院子里的,此后便一直被后者带在身上,当日遇上刺客,慌乱中才掉落到了现场,阴差阳错地造就了这次误会。
但现在的侯爷并不知情,是以他努力抽丝剥茧,企图找到真相。
“侯爷。”
思绪忽而被打断,侯爷回神。
只见睢阳犹豫道:“昨夜殿下便是听说江尹去了相府,匆匆前往的路上才遇到的刺客。”他知道小侯爷迟早要问这件事,索性自己坦白。
小侯爷看着他,“这次又是谁?”
睢阳摇头,“还在查。”怕小侯爷以为自己敷衍,连忙解释,“从殿下十六岁那年开始,便每年都会遇到一批神秘的刺客暗杀,每年刺客的人数都与殿下那一年的年岁对应,这批刺客训练有素,武艺高强,却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取殿下性命......”
小侯爷皱眉,“怎么说?”
“五年来,每次来的刺客皆是一流高手,有几次是在殿下外出期间,身边并没有带暗卫,仅我与殿下二人根本打不过,可即便是九死一生,还是叫我与殿下活到了今日。且这批刺客来的时间基本是在殿下生辰前后,人数又是殿下当年的年龄,属下以为,说是刺杀,其实更像是警告。”
“警告?”小侯爷捏了捏眉心,“若真是这样,每年这样大动干戈,也未免太过耐心了些。且若是真要警告,也总得让人知道是哪里惹到了他们,凌远一向谨慎,能避则避,只有别人惹他的份,那会叫人恼怒如此?你们可有收到过什么信件?”
“不曾。”睢阳摇头。
小侯爷想了想,又道,“那就再去查,人手不够就去我府中找千识,我手下的人随你调度。燕过留痕,凡事只要做了必——”
屋子里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小侯爷连忙起身走进去。
凌远醒来见房里无人,口渴又没力气喊人,强撑起来去够床边柜子上放着的水,却把杯子碰翻摔到地上,水洒了一地。
见小侯爷急急进门,挤出一个笑来,“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小侯爷看他没事松了口气,倒了杯水来喂他,“本来是打算回去的,你昨夜伤口化脓烧了一夜,李御医说你这次伤的太重,恐会落下病根,要时刻注意伤口状况,我守在身边才放心,过几日再回去也没事。”
“再来一杯。”凌远虚弱道。
小侯爷依言又倒了一杯,一连喂了三杯凌远才摆摆手说不用了,小侯爷取了块手帕给他擦额上的虚汗,“你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完东西已经是午后,窗外阳光明媚,天气逐渐转暖,院子里的树也开始抽芽,小侯爷推开窗,和凌远一起坐在床头看外边金黄色的迎春花随风招展,听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凌远身子还很虚,看了没多大会儿就开始犯困,小侯爷扶着他躺下,陪着他一起睡。
凌远很快睡着,小侯爷侧卧着看他的睡颜,虽不及二皇子凌萧长得俊美,也比不过三皇子凌恒五官鬼斧神工,在诸皇子中只算得上是中人之姿态,不得不说,皇室的血统确实是极好的,小侯爷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自认长得还算可以,可和凌远站在一起时不免还是相形见绌。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还是伤口又开始疼,凌远微微皱起眉头,眼睫动了动,似是很痛苦的样子。
小侯爷抬起上|半|身,在他眼睛上吻了吻,心疼地红了眼,恨不得为他承受这份疼痛。
视线落到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睑之下的眼睛平日里总是淡淡的,似乎什么也不能叫他生气,而在他面前,那双眼睛却又变得不一样,落到他身上的每一个眼神都温柔而深情,似是带着温度,叫人情不自禁就溺在其中。
和他在一起时,凌远总是表现得很自信,无论是朝堂的事还是其他什么,就连上次受伤,凌远一做承诺,他就信了,四皇子才兼文武,若非刻意藏拙,不比任何一个皇子差。
直到昨夜凌远又一次遇刺,直到跨进房门看到那张苍白的脸,直到看到绷带之下那道长且深的伤口,他才意识到,并不是这样的。
若论阳谋才略,凌远不输任何人。可有些人总喜欢背地里使绊子,就像陆柯源,他就算是想破头皮也猜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因而也防不胜防。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应该离凌远远远的,他也确实努力这样去做,可是感情之事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动心了就是动心了,以前他能自欺欺人,在看到虚弱到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的他,他没办法再逃避。
他无法想象,假如那道伤疤再往上几分,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光是想想都能让他抓狂。凌远身上的伤疤,远比落到他自己身上还让他疼。
诸子夺嫡的争夺早已拉开序幕,在这样波谲云诡的局势之下,单凭身上的皇室血脉,凌远就逃不掉,他就算不争不抢,总有人要来害他。
昨夜那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却还会继续发生。
躲避不了,那便只有面对。
他们欺负凌远势单力薄,那他就要成为凌远坚实的后盾。
那些人欠他的,终有一天,他要一一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