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未时,幽州城南王记酒楼。
四楼某间厢房里,侯爷坐在靠窗的位置喝茶,看着对面二层的一间厢房被人推开,成叙和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一同走了进去。
竟是二皇子手底下的门客——薛跃。
上一世二皇子侧妃诞下小皇孙时宴请宾客,侯爷曾在二皇子府中见过一面。
凌萧啊......算时间,四子夺嫡正是争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侯爷摸了摸下巴,若是没记错,这段时间凌远已经开始对三个皇兄发难了,尤其是凌萧,到最后差点被贬为庶人,此刻心思不放在京城,派个小兵小将来边界做什么?
侯爷自斟自酌,一盏茶喝了大半,对面的门才又打开了,成叙和薛跃有说有笑地从厢房走出来,出了酒楼又往人群里走去。
目送着他们二人走远,侯爷才收回了视线。
千识推门进来,“侯爷,可要派人去跟着他们。”
“你也看出来这个高展有问题了?”侯爷拂袖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日我与成叙路过幽州,进城吃饭的时候在酒楼门口碰上的他,我们一进一出,这人明显是酒足饭饱该离开了,却不知为什么又折了回来......”千识顿了顿,又道,“我们上楼不过半个时辰,便听到楼下有吵闹之声,下楼才知是有人醉酒闹事,而这高展就在其中调停。”
“不论是出现的时间还是地点,都太过于巧合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属下不信天底下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照千识这样说,这人就必定是有问题了。侯爷叹了口气,千识和成叙都是自小便跟在他身边的了,他从来一视同仁,三人同吃同住,就连上学也带上他们两人,千识已然能够独当一面,可成叙却依旧被这种小把戏蒙蔽。
又想起上一世成叙救他就在半年后,不禁猜测是否薛跃在这之间也起了什么作用?搁下杯子,起身理了理衣襟,“走,跟上去看看。”
千识几步跟上,“侯爷,还有一件事。”
“什么?”侯爷边走边问。
“殿下来了。”千识稍稍压低了声音道。
“殿下?那位殿下?”二殿下、三殿下还是大殿下?侯爷皱了皱眉,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不记得这几日有哪位殿下被派到这边来。
“是、四殿下。”对视一眼,侯爷目光中的询问意味明显,千识解释道,“方才士兵来报,侯爷才出门不久,殿下便到了,眼下正在军营等您。”
凌远?他来军营做什么?
边界这苦寒之地什么时候变成香饽饽了,怎么一个个都往这边跑?
侯爷有些头疼,上辈子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他不信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空穴不来风,老皇帝的话多少有几分可信之处。重生以后仔仔细细回忆一遍,确实早有蛛丝马迹,只是从前他信任凌远,便再多疑点都视而不见,只当作是有人故意挑拨。现如今回想起来,只怕凌远早便对他起了杀心。
但说凌远对他全是虚情假意,也不尽然,只是比起真心,这里边利用的成分要多得多。
十年啊,啊远你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呢?总该不会全是装出来的吧......
——齐儿,待他日我登上皇位,就昭告天下,娶你为妻。
侯爷心口苦涩,痛苦地闭上眼睛,所以上一世他死后,啊远真的纳林家女为后了吗?他死后世家是否安稳,阿远镇得住他们吗?
罢罢罢,人死如灯灭,总归也看不到了,还想那些做什么。
千识看着自家侯爷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也不敢再多说,低着头跟着侯爷漫无目的地四处逛,直到第三次路过王记酒楼,才讪讪提醒:“侯爷......咱们已经在这条街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了,要不要换条街看看?”再走下去整条街的摊贩都快记住他俩了。
侯爷抬头看了眼王记酒楼的招牌,“成叙现在到哪了?”
千识摇头,“先前看他们往城东漠河河畔那边去了,那边有许多园子茶馆,都是城里观景的好去处,许是赏景去了。不过现在这个时辰,估摸着该在哪家酒楼用饭吧。”
侯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出了这条街,又逛了会儿,两人找了家酒楼吃饭,然后又找了家茶馆喝茶,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就快到关城门的时辰,千识心里门清,知道侯爷今夜这是不打算回了。
“侯爷,时辰不早了,要不要去前头找家客栈落脚?”
侯爷看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千识便识相地住了嘴。
侯爷像是在思考什么,慢条斯理喝完一杯茶,才问:“成叙呢?”
“成叙前头叫了人来传话,说是今夜不回去了,叫侯爷不用等他。”
侯爷挑了挑眉,心说养了这么多年,居然就这样叫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给拐走了,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翅膀硬了。”
千识抿了抿唇,心里把高展翻来覆去骂了几千遍。
侯爷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他一眼,千识连忙低头,撇开视线。
侯爷:“......”
一直坐到酒楼关门,城门也关了,侯爷才心安理得地带着千识找了家客栈住下。
一到卧房先叫了热水,除去衣物坐到浴桶里,一天的疲惫散去不少,不由地喟叹一声,真是舒服啊。
想不通便不去想,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就干脆别去见,那么多人惦记着他这条性命,能不能活到明天还说不定呢,操心那么多干嘛,总之能拖一天是一天。
虽然已经到了三月底,但边疆的气候还是有些凉,泡了没多大会儿水就冷了,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冻得侯爷打了个冷颤,起身出了浴桶,还没来得及裹上衣袍,后背撞上一道结实的胸脯。
侯爷微微一愣,挂在架子上的外袍被披到了身上。
凌远从背后抱住他,用侧脸轻轻磨娑着他的脸颊,“两月未见,齐儿可有想我?嗯?”话说的是两个月,但若从上一世起算,他们已有近三年未见,凌远想他都快想疯了。
侯爷沉默着没有答话。
“齐儿......我好想你。”凌远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轻轻笑了一声,湿热的吻落到身前人的后颈,细碎着一路来到喉结上,还是没有听到回复,轻轻咬了一口,含糊着问:“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侯爷深吸了一口气,耳边不受控制地回荡着前世死前老皇帝和内侍说过的话,他忍了又忍才没有一掌将人拍出房门,双手用力挣脱他的双臂,用衣袍把自己裹严实才缓缓开口。
“殿下怎么来了?”
“殿下?”凌远微微皱了皱眉,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委屈,“齐儿平日里都喊我啊远的。”
“左右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殿下何必在意。”侯爷不为所动。
他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听出不情绪,可凌远却知道他生气了。
“生气了?”
侯爷转过身穿衣服,才把手从衣袖里伸出来便又被抱住,凌远想了想,轻声说,“所以知道我来也不见我,让我在军营里空等?”
侯爷推开他,“没有。”
“为何生气?”凌远扶着他的肩膀,追着他的眼睛,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为夫哪里做的不好,惹吾妻生气了?”
烛光昏暗,气氛暧|昧,未擦拭的身体带着水珠,薄薄的衣物贴在身上,堪堪遮住胸前一点春|色,偏偏眼前的人撩人而不自知,凌远眼神愈渐滚烫。
为何生气?
侯爷苦笑,他也想说,也想问,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
往世今生,物是人非,许多事情尚未发生,许多事情也在悄无声息发生变化,他如何拿上一世的问题来问眼前的人?何况问了又如何,凌远还需要他的助力,如何会与他说真心话?
注定得不到答案,不如不问。
脚下一空,被人横抱起来塞进了被褥,侯爷抬头,只见凌远蹲在床边,一脸关切,轻轻抚摸着他额头,柔声道歉:“齐儿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这两月老二和老三频频动作,光顾着对付他们,反倒顾此失彼,叫齐儿受委屈了。”
侯爷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似乎没有料到这话居然是从凌远口中说出。要知道上一世即便是床di间最缠绵的时候,凌远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甜言蜜语。
正愣神,凌远掀开被子也躺了进来,亲亲他额头,满脸的爱意遮掩不住,侯爷不自觉就深陷其中,脑袋被一只大手轻轻扣到胸口,说话间胸腔微微震颤,侯爷听到耳朵底下那颗心脏有力搏动,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快了几分。
凌远静静抱着他,感受着边疆三月天里的凉意,心口一阵一阵地泛着疼。
这是他两世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从前只是听闻北疆腊月天冰封万里,却不曾放在心上。他来时京城已经春暖花开,可现在他身处室内仍旧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凉意,可想而知冬天该有多冷。
齐儿体寒,最怕冷,却为了他在边疆一呆就是五年。心中又暖又疼又酸胀,他凌远何德何能,能叫他这般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