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将领面面相觑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少将军陆方知先站了起来,他见自家表哥这样晕叨叨的,不适合继续谈行军部署这样重要的事,率先起身告辞,“表哥不妨先回房睡一觉,我们晚些时候再来商讨也不迟。”说完躬身行了个礼退下了。
其他人见他走了,也跟着陆陆续续退下。
成叙以为侯爷是前一天晚上累着了,将人连拖带拽带到回了营帐,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说:“侯爷,您都推演了一晚上,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还是先休息一会吧!”说完就找了个小凳子在床边坐下,一副不看着你睡着我就不走的架势。
可侯爷人才刚“醒”,正激动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行了,你在这看着,我就更睡不着了。出去吧。”
“......哦,那好吧。”成叙想想也是,“那侯爷有事就叫我。”
看着成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侯爷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仔仔细细把永晖十四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才发现上辈子好几件重要的事情竟都是发生在这一年——
岷山一战就在几日后,再往后是他遇伏、边军粮草不济、成叙身死.......
想到这些,侯爷猛地就坐了起来。
“成叙!”
“欸!”成叙一直守在营帐外,听到喊他立马就跑了进来,“怎么了侯爷。”
“去,通知各将领原定的计划全部取消,伏击北越军一事容后再议。”
大楚开国皇帝与北越开国国君原本都是前朝旧臣,都是前朝有名的世家子弟。只因前朝末代皇帝昏晕无道,北越国君实在被逼得没了活路,带着部下逃到了如今的北越境内,后在部下的拥护下登基称帝,这才有了如今的北越。
北越建立后,各地又陆陆续续起兵,大楚的开国皇帝顺应潮流也跟着反了,最后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将起义军一一收入麾下,花费七年的时间完成了统一,创立了大楚。
北越和大楚两国皇帝本就是两个对立的世家,两国建国后更是相互看不上彼此。大楚嘲笑北越师出无名,是逃犯出身,而北越则笑大楚皇帝虚伪,黑的还能说成白的。
那天北越要是出了什么天灾人祸,大楚国一定要写封檄文,冷嘲热讽北越这是触了天威,遭了天谴;而大楚皇帝若是做了什么不正之事,北越便要第一个跳出来谴责大楚皇帝这是要步前朝的老路。
两国这样你来我往,一百来年过去了。
两国边界时有冲突,但也只是些无关大雅的小事,不成气候。直到两年多前,大楚的一个村子夜间被洗劫一空,全村老少无人存活。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北越军。
这其间其实疑点颇多,但两边的关系还是一下子紧张起来了,紧接着大楚这边有百姓为了给亲人报仇,越过边界线杀死了几个北越士兵,于是原本处处都是疑点的案子再没有人关注,直接就上升为两个国家的冲突,两边三不五时就会搞一次偷袭,亦或者是到对方城池前喊打喊杀。
大概是几次偷袭尝到了好处,北越此后频频偷袭大楚城池,大楚军防不胜防,于是今日众将领这才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但内奸未除,无论多天衣无缝的计划都要落空,目前还不宜与北越军交锋。
“叫各地驻军加强守备,妥善安置各村镇百姓,谨防北越军偷袭。”侯爷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又吩咐道,“拿着我的信物去西边找父亲旧部陈虎,先叫他想办法调些粮草过来,调不出来就出钱买。但务必要快。”
成叙双手接过信物就要说是,侯爷又把信物拿了回去,不行,不能叫成叙去,他还记着成叙前世的命运,不想重蹈覆辙,“算了,你去把千识叫来。”
眼看着自己就要失宠,成叙一把抢回信物,“侯爷!叫千识来干嘛,不就是去送个信吗,我可以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晚了半步就被抢了差事。
侯爷叹了口气,还是叫来千识,千识听完吩咐也觉得奇怪,去送个信而已,为何要让他去保护?况且成叙走的都是大楚地界,根本遇不上危险,但他从来不会质疑侯爷的决定。
侯爷:“对了,这段时间你和成叙一同行动,务必看好他,别叫他受伤。”
“是,侯爷。”
侯爷说了几个人名,都是他认为存在投敌嫌疑的军中将领的名字,但也只是他的猜测,还需细查才能确定:“找人盯好他们,一有消息随时来报。”
安排好所有事情,陆侯爷就一阵困意袭来,卷着被子睡下了,再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一睁眼就发现营帐里多了个人,不动声色地从枕头底下摸出防身的匕首,“出来吧。来都来了,还这样躲躲藏藏的,岂非君子所为。”
“哈哈哈......”伴随着笑声,一个玄衣玉冠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竟是北越太子普济。
说起来,这位太子殿下还是侯爷的救命恩人,上辈子侯爷在边境这五年,既有二皇子三皇子针锋相对,暗处还有四皇子使绊子,可谓是险象环生,侯爷多次遇险,有好几次都是仰仗的这位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从朝堂至军中,即便还是扑朔迷离一团乱麻,侯爷对这位殿下还是心存感激的,这位太子殿下若是真要害他,他根本活不到回京。况且他知道,这位殿下是少有的无论如何不会害他之人,于是手里的匕首又放了回去。
普济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说不上失落还是什么,他们一个是北越储君,一个是大楚侯爷,本就是宿敌,侯爷愿意见他已是难得,至于信任什么的,他不敢奢求太多。
不等侯爷招呼,他便自顾自地拿了个杯子倒水喝,“平日里一靠近就要被你发现,今日我都来了好一会儿了,怎么都没反应?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没听到回答他也不恼,又拿了个杯子倒水,走到床边递给陆侯爷,见他神色恹恹的,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感受到掌下的温度正常,松了口气,在被踹之前自觉地往旁边退了些,“没生病就好。”
陆侯爷正好口渴了,就着他倒的水就喝了几口,“堂堂北越太子,三天两头往大楚营地跑,太子不知道避嫌两个字吗?”
“自然是来......”普济轻佻地往侯爷手背上摸了一把,“拐大楚的侯爷。”
陆侯爷弹了一下那只不安分的手,疼的普济嘶地喊了一声,侯爷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说话便说话,别动过手动脚的。”
普济讪笑着在他床边坐下,怕被赶走不敢再乱来,讨好道:“睡了那么久,饿了么?我带你去城里吃点东西?”
“不饿。”陆侯爷放了杯子转头就又躺回被子里,被子拉的老高,只堪堪露出一个头来,“不去。”
“侯爷都有快一个月没进城了,难道不想念城北的混沌吗?”
陆侯爷不为所动。
普济继续加砝码,“还有城东张记的栗子酥、洛神居的醉琼酿......”
栗子酥、醉琼酿......这些都是侯爷从前在边境最喜欢的。
仔细算来,这些东西都有三年多没吃过了。
如今再听到这些食物的名字,陆侯爷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确实是隔了一世。
普济见他表情松动,伸出一个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又问一遍:“去不去?”
“去!”
侯爷忍无可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然后一把将人推开,“出去,本候先换身衣裳。”
普济脸上绽开一个开怀的笑,揉着被推的生疼的手臂,乖乖出了营帐。
侯爷换好衣服出来时,普济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斗笠戴上,还非要给他也带个一模一样的,美名其曰隐藏身份。
陆侯爷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怕他的脸被别人看了去,但也懒得取下来,他们二人时常在边境数城走动,难免不会有人认识他们。
况且他一个大楚将军,和北越太子一同出行,若被有心之人看到,难免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普济口中的城说的是距离营地不过十几里地的云州,他与侯爷第一次相见便是在这座城里,两人快马加鞭不过半个多时辰就来到城里。
云州虽只是边境小城,但因是大楚和北越两国通商的必经之地,又是这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城池,酒楼商铺林立,也算富庶。
两人进了城门,普济便拽着侯爷去了一家老字号酒楼,他是这里的常客,酒楼的老板一见他进门就迎了上来,笑得跟朵花似的,“公子还是去三楼老位置?”
“嗯。酒菜也照以前的上。”普济扔了几张银票给老板,带着陆侯爷上了楼,“别叫人来打扰。”
老板连连说是,不用他们催促就吩咐伙计们酒菜先紧着他们上,是以不过一盏茶时间,桌上就上了满满一桌。
侯爷到现在午饭还没吃,早就饥肠辘辘,而普济也是赶了一天路,两人默契地开始动筷子。
普济随便吃了几口垫肚子,就开始给侯爷布菜,侯爷本来不想理他,但眼看着碗里堆起一座小山,这人还不停给他夹菜,嘴角抽了抽,“停。你要吃就给自己夹,我自己有手。”
普济便停了手,撑着下巴看他吃。侯爷吃饭很斯文,一举一止处处透露着世家子弟的风范,普济渐渐露出痴迷神色,“侯爷......”
侯爷闻声看他一眼,触及他眼底的深情又垂下眼睫。普济对他的情谊他并非不知,只是上辈子他先遇到了凌远,从此眼中再装不下旁人,而这辈子,他和凌远究竟会何去何从,他也不知道,终归还是要辜负这份情深的吧......
他不欲与他纠缠,曾经多次拒绝过他求亲的邀请,却还是没能绝了他的念想。
晚饭吃到一半,就有小厮过来敲门,是普济的侍卫唤他回宫。情势似乎很紧急,可普济坐在位置上不动,执意要陪侯爷用完晚饭。
陆侯爷叹了口气,“国事为重,殿下还是先回宫吧。”
“别时容易见时难。”普济举筷给他夹了筷肉,留恋地看着他的面庞,“让我再看看你。从焰城过来,骑了一夜的马呢,今日一别不知又要何时才能再见了。”
侯爷劝说不过,便不再多说。
磨蹭半天,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两人下了楼,北越的侍卫已经等候多时,普济深深看了侯爷一眼才翻身上马,道了句“珍重。”,策马远去。
侯爷叫他那一眼钉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看着月白色的衣裳随着马蹄声远去,最后融入夜色,消失在视线里,直到旁边的马儿打了个响鼻,他才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马儿的头,“我们也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