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村与小渔村隔着一段距离,等周航赶回周家小院,孟鹤堂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了。
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周九良留在这里好好休养,等着诸事平定,他会亲自来接他回去。
看着孟鹤堂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周九良实在想笑。
经历生死之后的重逢,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孟鹤堂原本不想离开周九良身边,无奈跟随他一起出来的部下还在村口等待,身上还有诸多杂事要办,不得不走。周九良再三与他保证,自己绝不会不告而别,孟鹤堂这才放心离开。
这次相逢,谁也没提雁鸣山叛乱的结果,包括淮王朱鹤松即将到来的终结。
周九良是真的累了,不想再提,而孟鹤堂却是不敢再提。
他担心只要谈起这件事,微妙的薄纱就会被揭破,而周九良会想起那个被自己打乱的计划,想起那个原本可以得到的圆满结果,想起自己的欺瞒利用,以他设局,将朱鹤松引入绝境的事实。
孟鹤堂只要想一想,就开始害怕周九良会因为这个不明不白、前功尽弃的结局,对他怀有更多怨恨,也害怕周九良一气之下与他一刀两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他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弄丢周九良的感觉了,所以干脆谁也不要提,谁也不要问,留待以后再慢慢弥补。
周九良替气喘吁吁的人倒了一杯茶,然后看着他里里外外一阵翻找,逮着机会才不咸不淡的开口。
“别找了航航,人早走了。”
周航撂下竹筐,一屁股坐回桌前,气呼呼鼓起腮帮子。
“我真是大意了。那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往咱家门口一站,看哥哥的眼神凶得很。我竟然放心哥哥跟他待在一起。”
看他气恼的模样,周九良忍不住笑了笑,下意识替孟鹤堂解释。
“是我把他吓坏了,平时绝不是这个样子,你别怕,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他微微垂首,安然自若,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淡淡勾起唇角。
周航看见了他脖颈上有一抹若隐若现的吻痕,还留着几分迤逦的温情,印在雪肌上,隐在衣领中,平白添了诸多想象。
周航哽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哥哥与他是……?”
周九良顿了顿,眸中翻起复杂情绪,万幸有低垂的眼睫遮挡,没让旁人窥见半分波澜。
“我与他……”
曾经对孟鹤堂确实有怨。
怨他以朱鹤松性命要挟,逼自己接下丞相之位,留在这蛇鼠一窝的朝堂上,沾了满身浊浪。也怨他步步紧逼,非要捅破窗户纸,非要从自己这里拿走几分真心,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些什么。
周九良眼里容不得沙子,气急了也曾报复过孟鹤堂。
先是带着朝臣逼他纳北云郡主为妃,处处与他疏远,当着他的面与别人相谈甚欢。后来又利用他对自己无尽的包容与退让,毫无顾忌的,去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意图让他在一次次失落里死了那颗心。
那时的周九良对自己说,孟鹤堂现在心里受的苦,全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执意要将自己困在京城所要付出的代价。
看着孟鹤堂沉痛的眼神,周九良甚至为此感到痛快,可是现在想一想,只不过是两个人在互相折磨而已。
弄的自己狼狈不堪,也弄的对方遍体鳞伤,细细追究起来,又什么都没有赢得。
周九良扪心自问,对孟鹤堂真的只有虚假的利用和怨怼吗?
恐怕不是。
对他也许有怨,但从来无恨,就连那个利用皇帝的深情,将皇帝牢牢掌控的想法,也不过是替自己找一个心安理得和孟鹤堂在一起的借口。
争强好胜,不甘示弱,这是每一个智者的通病。包括在最柔软的情爱面前,也非要争上几分掌控的权利。
周航的话没有说完,周九良却知道他的意思。
犹如静池之上忽起波澜,是山呼海啸,也是静水流深。他怔了怔,终是点头肯定了一直以来避而不谈的深情。
“是。我很爱他。”
一直都很爱他。
当他在黑暗中被唤醒,首先给他光亮的就是这个人。从前也许糊涂,现在却能看得清楚,困住周九良的从来不是未能偿还的恩情,只是一颗热诚的心而已。
……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九良微微摇头,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还没到把自己真实的心意全部告诉孟鹤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