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良最终还是把事实告诉了周航,包括自己家破人亡的身世,包括德云山学艺的不易,也包括消磨在南鹤朝堂里的数载光阴。
唯独遗漏了与孟鹤堂之间的羁绊,淡化了那些爱怨纠缠,绝口不提自己对孟鹤堂至今无法放下的牵挂。
周九良已经很努力了,他真的尝试着要重新开始新生活,试着放下那些过往,试着与自己和解,试着去拥抱鲜活的气息,但他仍旧晚了一步。
北云与南鹤眼看着要有一战,身为南鹤位高责重的宰辅,周九良终究做不到坐视不理,还是动了回到阴诡地狱的念头。
当他主动说起这些过往时,周航心里就很清楚了,所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陪他坐在窗边,等着月亮从山的那边冒出来。
周九良本来打算再等几天,等到雯河水彻底干涸时再出山,没想到在认下周航的第三天,不速之客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早上村里突然来了一队官兵,说是为了搜查此处有没有北云潜进来的探子,将村子搅和得鸡犬不宁。黎村长杵着拐杖战战兢兢,尽力同官兵解释这里都是普通村民,没有什么探子。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航抱着偷偷请冯婆婆补好的衣服,正准备拐向人少的地方溜回家,忽然被官兵们拦了下来。
一个戴面具的奇怪男人翻身下马,几乎是小跑着冲到周航面前,双手犹如鹰爪一样捏住他胳膊,力度之大直叫周航皱起眉头。
面具下形状姣好的眼睛布满血丝,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男人死死盯着周航瞧,像是心绪极度激动,以至于身体也在无意识打颤。周航甚至听见了几乎要咬碎后槽牙的声音。
探究的目光过于直白和热切,男人似乎不死心,非要反复确认些什么,周航忍不住想要往后躲一躲,好在诡异又尴尬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男人终于叹了口气,眸中随即翻涌起化不开的浓浓失望。
“不是他……你不是九良……”
男人颓败的松开手,声音低沉,透着令人心惊的哀凉。
他摇摇晃晃转身,像被遗弃了一样,连阳光撒在身上也送不去几分暖意。
周航心中莫名触动,也许是觉得这个看不见真正面容的男人实在可怜,就在他走出去两步时,紧跟着开了口。
“官爷,您……您是要找周九良吗?”
“你知道他在哪?”
那人立马回过身,颤着声音追问。
周航直直看向眼底,发现他的眼眶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变得更加通红湿润。
“快告诉我,他在哪?”
原来是一个泪窝浅的人。
周航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卖点关子,这个人就要急哭了,于是他果断点点头,又看了看其他凶神恶煞的官兵,担心带着这些人一起回去会有麻烦事,于是对那人说只肯带他一个人走。
男人并没有犹豫,直接命令部下撤去村口等待,独自一人跟随周航走向那条回去的路。
分明不算多远的路程,因为七上八下的心绪而感觉尤其漫长,好在上苍愿意垂怜,当他站在小院门口时,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人就活生生站在那里,一刻也没有让他多等。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恍惚中,像是隔了几辈子那么久。
周九良掩在袖中的手也在发颤,实在没想到孟鹤堂会突然出现,他急急喘了口气,将一声咳嗽硬生生压下去。
像是有风迎面吹过,使得眼眶莫名干涩。周九良不想承认自己想哭,他揉揉眼睛,不再去看孟鹤堂,而是开口叫旁边的周航过来。
“航航,你将这封信送去田家村,给一位叫高九成的人。”
周航将布包搁置在石桌上,快步走过去。周九良将信封交到他手里,尽力忽视掉那道追逐着自己一举一动的炽热目光,细细叮嘱周航要一路小心。
他们应该是旧相识了……周航来来回回看着两人,心知自己留在这里也不合适,于是点点头后直接小跑着出去了。
等到周航一走,只剩了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孟鹤堂瘦了很多,而周九良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写着数日来的痛苦与疲惫,周九良不敢去看,忽然在想这次是不是该说一句两败俱伤。
“……你进来吧。”
周九良微微垂下头,声音干涩的很。
孟鹤堂突然冲了上来,一把将周九良抵在墙上。他抬手扯掉脸上的面具,凶狠又急切的吻上周九良的唇。
这实在不像亲吻,更像是在发泄愤怒,周九良觉得自己尝到了血腥味,被大力控制住的身体抵着冰冷墙壁,偏又退无可退。
孟鹤堂突然将他拦腰抱起,大步走向内室,毫不客气把人丢在柔软被褥里,欺身压上。
扯断他的腰带,扯开他的衣襟,再将他的双手束缚住,牢牢绑在床头。
孟鹤堂气红了眼睛,低头啃咬吮吻的动作不算温柔,甚至称得上粗暴,与当年周九良来为朱鹤松求情、强迫他做这档子事的时候如出一辙。
回忆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周九良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孟鹤堂偏在这时候凑上来吻他的唇,疯了一样攻城略地。
一个人心里有气,若是不发泄出来只会久病成疾。周九良双手被绑在头顶,努力睁开眼睛去看他,放软身子的同时心中也打定了主意,无论孟鹤堂今天做什么,全都随他去。
就在周九良以为这个人要将自己生吞活剥时,孟鹤堂的动作逐渐变得温柔,渐渐的,他松开被自己蹂躏到红肿的唇瓣,双手紧紧环住周九良的腰。
两人皆是气喘吁吁,孟鹤堂止不住的发颤,也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实在气不过。
“周九良……你真是胆大妄为。”
“你这一跳倒是求仁得仁了,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你要是死了,让我怎么办?”
周九良的心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时至今日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想过后果,所以才能那样决绝的跳下山崖。
那时的心,因为何九华的死而乱了套,想着自己活这一世,总是拖累别人,也拖累自己。倒不如将命还回去,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用害人害己。
他想了很多,想着不能被朱鹤松挟持,不能让官军受制,不能使南鹤百年基业风雨飘摇,唯独没有想过自己死后,要让孟鹤堂怎么办。
到头来还是做错了吗?
周九良苦涩的笑了笑,眼中含了歉意,想要回抱住这个惊魂未定的人,偏偏双手动弹不得,只好费力抬起身子,轻轻与他额头相抵,又主动亲了亲他。
“抱歉,是我不应该……别气了好不好?”
难得软软糯糯的声音飘进耳朵,周九良淡笑着,与他鼻尖触着鼻尖,是明晃晃示弱讨好的意思。
两人气息交缠,竟有那么点难舍难分的意味。孟鹤堂积压太久的苦闷瞬间烟消云散,周九良似乎是吃准了自己对他没办法,然而事实确实如此,只要这个人还在,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
瞧啊,多么狡猾,多么可恨。
孟鹤堂笑了起来,眼泪砸在周九良肩头,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令他癫狂,担惊受怕的心也有了着落。孟鹤堂更加收紧手臂,并在心中暗暗发誓,往后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不要再体会一次失去这个人的感觉。
“九良。我这个人其实心眼小,既然答应是我的,谁也别想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