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张鹤伦犹如神兵天降,带着皇帝亲笔御令,还有传说中已经丢失的虎符,顺理成章接管了所有秦家军。
面对突然出现的、打乱了之前所有计划的数万大军,秦霄贤原本摸不着头脑,但在看见与张鹤伦并肩而立的堂先生时,又隐约猜到了什么。
白底描金的面具好端端戴在他脸上,秦霄贤看着他,偏偏又瞧出了些端倪,直到两人目光相会,一切已经昭然若揭。秦霄贤仍旧沉默,心中隐隐而来的寒意,不允许他去揭破这层恰到好处的薄纱。
你不说,我不说,也算是心照不宣的相互欺瞒。
“秦将军,前方战事如何?”
张鹤伦的声音突然响起,秦霄贤忍住心中悸动,把目光从堂先生身上收回来,又定了定神,这才回答张鹤伦的话。
“叛军虽然来势汹汹,但后备明显不足,两翼前锋被阻之后,合围之势一时半会成不了,他们也耗不起。如今战线正在收缩,若是没有援兵来到,相信叛军很快就会退回雁鸣山。”
虽然平时总是犯迷糊,但秦霄贤不愧是百年帅府出身,谈起战况来井井有条。流淌在血脉中的将帅之才,使得兵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战役,到他手里仍旧能扭转颓势,反败为胜。孟鹤堂毫不怀疑,若此次叛乱的人是秦霄贤,恐怕现在已经打到金陵城了。
人算不如天算,朱鹤松根本没想到秦霄贤会走出金陵,更没想到叛军刚刚踏出雁鸣山,第一个碰上的就是如此难啃的硬骨头。短短几次交战就被秦家军占了上风,切断了两翼先锋,导致合围迟迟不能完成。
张鹤伦似乎很满意,走向悬挂在军帐正中的淮阳地图,用手指描画着几路战线,迟迟没有再说话。
常年握剑的手带着薄茧,沿着绢面渐渐划向祁山与雯水一线,张鹤伦静静凝望着北云国境内,缄默间,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的扫向正在出神的堂先生,再开口时,语气竟是感慨万千。
“瞧瞧,过了祁山与雯水,往前足足有七州之地,曾经都是我南鹤的大好河山。”
竟然让北云给占了去,真是奇耻大辱。张鹤伦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但又顾忌到直言先帝的过错终究是大不敬,更何况当今圣上就在眼前,只好把涌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堂先生的身子僵了僵,面具下微红的眼睛直直看向版图,看向那属于北云国境内、用朱砂所写的“庆州”两字。
犹如一团火焰,燃烧着一个人的故乡,也燃烧着一个人的梦魇。国仇家恨在这一刻,酝酿成了最猛烈的风暴。
收到孟鹤堂过于直白的眼神催促后,张鹤伦知道自己该开口了。
“秦将军,周丞相已经被贼人掳走了,或许现在就在雁鸣山上,陛下的意思是立即攻山,一刻都不要等。”
“什么?!九良没说过他会……”
在听到周九良身陷囹圄的消息时,秦霄贤免不了满脸惊愕,下意识开口,又戛然而止。
缚在战甲上的殷红披风微微一动,手掌随即紧紧握上剑柄,力度大到连指关节都泛白。孟鹤堂看着他下意识的表现,不禁感到奇怪。
自从刻意疏远孟鹤堂后,周九良与秦霄贤走得格外近。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秦霄贤举止热络,甚至有好几次,都是当着孟鹤堂的面。不可避免的,关于他们俩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孟鹤堂虽然气不过,仍旧暗中派人把流言强行压了下去。
但是,明明已经当众决裂,甚至连割袍断义都做出来了,这会儿又表现得如此焦急。究竟是旧情未了,还是……决裂另有隐情?
孟鹤堂皱起眉,越是细细往下想,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若不是两人当众决裂,秦霄贤也不会执意带着秦家军在城郊驻扎,若不是正好驻扎在必经之路上,也不会准确拦住直奔淮阳主城的叛军。
巧合未免太多,桩桩件件累积在一起,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九良显然把一切都算好了,而孟鹤堂自己,就是他没料到的、打乱布局的最大变数。
孟鹤堂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隐隐觉得将来面对周九良时,无论怎么解释,都显得自己别有居心。
更何况周九良现在身在敌营,保不齐朱鹤松会在他耳边吹什么风,周九良的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恐怕到了那时,一气之下辞官远遁,永远不再与孟鹤堂见面,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是有心为之,还是无意之举,既然已经如愿把朱鹤松引出了雁鸣山,既然已经把一切搅和的一团乱,倒不如将错就错下去。
孟鹤堂暗自思量,现在的局面尽在掌握,就算有了纰漏,照样能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唯有周九良的安危是个未知,还需要再最后搏一搏。
周九良这个人,自己势必要夺回来。孟鹤堂咬咬牙,恨不得现在就把朱鹤松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