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黑暗天地无声无光，不断下坠的意识飘摇不定，那点侵袭过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疼痛，像是与生俱来一般，不曾有过片刻安宁。

是不肯安息的亡魂在哀啸，是陷落的故土在泣血，是源于血脉中的呼唤，也是一幕幕难以忘怀的旧日光景。

……看见了。

江边的城池好像画一样美，满城梧桐映着济川桥，恍惚中似落入尘寰的虹。稚嫩的童谣悠扬婉转，似无形的手在拂动梧桐叶，引诱着九天之上的神鸟凤凰如传说中一样停留，为城池再添福祉。

忽然间长风过境，吹得梧桐叶落成雨，碧空下的巍峨城阙似云雾般散了又聚，最终成了一片金灿灿的、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麦田。

村落间泛起炊烟，缭绕着飘向天际，清风在这里变得和缓，吹得麦穗呼啦啦响成一片。阳光，麦田，炊烟，那就是记忆深处最美妙的乐曲。

庆州。

他看见了。

这里是山河变色之前的庆州，是曾经属于他的安宁美好的故乡。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仍旧能够笃定的认出来。

“航航，航航——？”

麦田深处走着一抹模糊的身影，翠鸟在这一刻高歌，母亲的声音也远远传来。

麦穗触上她的裙摆，珠玉步摇显出她的端庄，温柔轻缓的声音带着些许担忧，正在呼唤着不知所踪的捣蛋鬼。

“航航乖，阿娘认输了好不好，快出来吧，该回家了哦。”

回家吧……

快回家吧，阿娘在找我……

别再让她担忧了。

“阿娘……”

陷入昏睡的人忽然低吟一声，犹如投向湖面的石头，瞬间惊动了旁边正在沉思的人。

孟鹤堂赶忙俯下身去，探了探周九良额头的温度，收手时见他动了动嘴唇，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又将耳朵努力贴近，想要去听一听。

“九良，你想说什么？”

“阿娘……”

周九良声音沙哑低沉，意识还停留在那片故土。他缓缓伸出手，抓住了孟鹤堂的衣袖，像是溺水之前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努力将埋藏在心底多年、几乎就要一起腐烂的话说出口。

“……阿娘，航航……想……想回家……”

努力挤出唇齿的话带着哭腔，包含了太多太多遗憾与痛苦。孟鹤堂感到有一只手狠狠捏住了自己的心，一瞬间连呼吸都沉了下来。

他已是世人尊崇的智者，已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仍旧在这人人都有归处的尘世里，得不到一点安宁，时时刻刻都被推在风口浪尖之上。

……实在太累了。孟鹤堂一寸寸抚平他皱起的眉，再度俯下身去，轻轻落下一吻。

自己既然是他的主君，既然答应过要让他亲眼看看太平盛世，那么无论多险多难都必须要达成。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欺瞒利用，只要能为他辟出一片绝对安宁的地方，供他栖身，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等等我，九良，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家。”

孟鹤堂半是温柔、半是心疼的看着周九良，抚摸那苍白面容的动作，带着不容忽视的侵占。

“再等等，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要让万邦来贺，我要这天地臣服，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