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看起来气定神闲,实际上已经开始思考关于孟鹤堂的事情了。周九良终于在天黑之后,主动去找孟鹤堂。
孟鹤堂不冷不热的态度已经维持好几天了,其实自己也觉得没趣,偏生又拉不下脸来,正等着周九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见周九良真的找过来之后,孟鹤堂没来由松口气,拉着他直接去了后院凉亭。
今夜无风,凉意也被阻隔在怀抱之外。孟鹤堂将周九良紧紧抱着,偏生又一个字也不讲,像是在静静体会周九良陪伴在侧的感觉。
两人在月色中相拥,分享着难得的清净。周九良陪他站了会儿,直到腿脚麻了,才伸手拍拍他后背。
“孟先生,够了吧?”
孟鹤堂直起身,抬手想要摘下面具,却被周九良先一步阻止了。
周九良凝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度认真。
“别摘,会有人看见的。”
一路上遇见的刺客,其实大半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孟鹤堂叹了口气,明白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这会儿周九良不让他摘面具,大概也只是为了能挡一时是一时。
孟鹤堂低头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着。
“九良……朱鹤松,朕终究是容不下。”
周九良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垂下眼睫,遮挡住眸中所有情绪波动。
执掌河山的帝王一旦说出这种话,代表着他心意已决,不容任何人辩驳。原本打算在拔除朱鹤松所有党羽之后,好歹要留下他的命,谁知道孟鹤堂根本不想让他活着。如此进退两难的选择,和三年前如出一辙,周九良突然觉得疲惫,往后退了一步,脱离孟鹤堂的怀抱。
孟鹤堂愣愣的看着他,原本怀抱着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收回。
凉风带走了臂弯间的暖意,吹得心头一阵绞痛,孟鹤堂暗暗咬牙,虽不能看透周九良此刻的真实想法,却也明白那欲言又止的话语,多半伤人伤己。
“陛下……”
周九良再度开口,却已换了称呼。
朦胧夜色遮去他大半张脸,所有细微间的变化,都显得极不真实。
“臣的授业恩师曾教导,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还是……救命之恩。”
孟鹤堂瞬间红了眼眶,咬牙切齿盯着他,片刻后艰难反问。
“所以,这就是你不惜忤逆朕,也要保他的理由?周九良,你究竟有没有看见,他朱鹤松的杀手已经逼到朕面前了,是不是要等到他杀了朕,做了南鹤皇帝,你的这颗心才能偏向朕一点?”
他问的决绝,毫不留情。周九良并没有回答,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掐着掌心。就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是偿还了恩情。
可是……怎么还得清呢?
世上再也没有比救命之恩更大的恩情了,怎么可能还得清呢。
周九良闭上眼睛,重重喘了口气。心中实在痛苦,以至于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无比沉重。
“陛下,是臣欠他的,理该由臣来偿还……”
若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一了百了。
孟鹤堂忽然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至于将痛苦的神情完全暴露在月光下。
“周九良。”
他沙哑着嗓子,抬手抚上周九良的面颊,为他轻轻擦去在夜色中晶莹发亮的泪珠。
“你为什么总要伤我的心呢?”
一句问话,将周九良问得哑口无言。
自心底涌起的无力感终于把他击溃了。
这个人其实很固执,只要他自己看不透,放不下,别人休想劝动他。
孟鹤堂很清楚这一点,忽然不想再计较什么,他轻轻抽回手,转身离开了凉亭。
好比摘下了天上的骄阳,再深深封存在湖底。被恩情束缚住手脚的人,谁又知道会有多么身不由己?
周九良难得无措的看着他越走越远,无意识的抬起手去抓,却只抓了一手凉意。他张了张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终究是没有挽留。
——
“九良呢?堂先生你看见九良了吗?”
孟鹤堂刚刚迈出房门,就被着急忙慌扑上来的秦霄贤抓住胳膊,劈头盖脸抛过来的问题,瞬间把他问懵了。
周九良不见了?
孟鹤堂差点就要开口说话,强行忍住后推开秦霄贤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周九良的屋子。
昨晚在凉亭闹了不愉快后,孟鹤堂并没有回周九良的屋子休息,而是另外找了一间凑合一晚。以至于现在被秦霄贤问起来,惊觉自己甚至不能确定周九良昨晚有没有回房。
该死,明知道这里危机四伏,竟然还放他一个人独处!孟鹤堂越想越后怕,直接冲进屋内四处寻找,绝望的发现床榻被褥全部整整齐齐,显然没有人在上面休息过。
“哎呦,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吧?我还有紧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呢。”
秦霄贤带着郭霄汉随后赶到,看见孟鹤堂着急忙慌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着急。
“堂先生,您昨晚最后一次见相爷,是在哪里?”
郭霄汉虽然只是一个侍卫,但他胆识过人,无论何时都保有一份沉着冷静,周九良正是看重这一点,才将他带在身边。郭霄汉上前一步,刚刚问完又觉得都是白搭。
没想到孟鹤堂愣了愣,脑子里竟然真的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去向,直接扭头奔出屋外。秦霄贤与郭霄汉对视一眼,只好跟着一起去。
孟鹤堂用最快的速度朝凉亭奔去,心里其实也空落落的。
万一周九良不在,自己还能去哪里找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