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淮州城不足半日,刺客蜂拥而至。
刀剑碰撞,混着绝命嘶吼,周九良衣袂微动,负手立于青石之上。他屏息凝神,一双眼眸锐利如刀,正一寸寸扫视着正在上演的厮杀场面。
离他二十步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赤红旌旗迎风招展,车檐处悬下串串琉璃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配着流苏一起在腥风血雨中晃动。亦如此刻,风中残烛般飘摇的局势。
金丝绣云、珠玉为饰的厚重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脸。沉寂,却也暗流涌动。
孟鹤堂凝望着那一抹绛红身影,分明清瘦,逆风而立时,竟有一份置身乱流仍巍然不动的坚毅与果决。只是远远看去一眼,平白让人生出几分镇定,又有几分捉摸不透。
刺客目标明确,不偏不倚,直奔周九良所在方向。眼看着刀锋逐渐向周九良逼近,留守在周围的侍卫竟然显得格外松散,轻而易举被刺客们全部冲散。
周九良被完全暴露在刺客前进的路上。
孟鹤堂坐不住了,心中暗道不妙。握着剑柄的手几次收紧,一颗心也悬在嗓子眼。
就在他忍不住要冲出去救人时,突然从某个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像是某种信号,刹那间连风云也一并扭转。
原本如同散沙的侍卫们听见哨声,立刻扭头反杀,迅速切断所有退路,齐齐朝里收拢战圈。
刺客们意识到中了圈套,果断放弃刺杀目标,挥刀朝战圈外围冲杀。然而侍卫们技高一筹,进退攻守之间暗藏玄机,战术运用也极为巧妙,刺客不但没有冲破围堵,反而因此死伤大半。
惨嚎声接连不断,局面扭转不过是瞬息之间。孟鹤堂看得目瞪口呆,惊心之余感到隐隐寒意。
如此残酷血腥的杀伐场面,周九良立身乱局当中,始终镇定如常。被腥风掀起的绛红衣袍,落在孟鹤堂眼里,一丝一毫都像是被鲜血所染。
分明与他朝夕相处,几乎算得上是寸步不离,竟然连他什么时候收到密讯都不知道。
孟鹤堂眸光凛然,捏着纸筏的手悄然用力。他甚至怀疑自己能看见这张纸筏,也在周九良的算计之中,否则那样一个严谨周密的人,怎么可能随手放置这么紧要的东西。
淮阳局势已经走到危急的境地,周九良还要不管不顾,直奔龙潭虎穴。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又在谋划些什么?
如此举动,究竟是过于信任,还是根本没有信过?
周九良并不知道孟鹤堂此刻的想法。他紧紧盯着最前方,就在那里,幸存的刺客即将冲破防线。
“相爷,找到了!”
郭霄汉突然从厮杀中脱身,径直奔到周九良面前,为他遥遥指出一人。
烟尘纷扬之中,周九良华袍轻掀,足下一点,宛若飞燕一般跃上马背。随即长缰回挽,腿夹马肚,朝着刚刚指出的方向飞奔而去。
绛红衣袍宛若红浪舞动,一人一马来势汹汹,顷刻间将混乱的人群生生逼向两侧,冲开一条毫无阻挡的道路。周九良眸中杀机毕露,紧紧盯着那名想要趁乱逃离的蒙面刺客。所谓擒贼先擒王,周九良一骑绝尘,势必要斩下贼首以祭王旗。
那名刺客似乎察觉到了疾驰而来的杀气,因为身份暴露而出现一刹那的怔愣。
周九良抓紧机会,反手扣住袖中弩机。数十枚细若银针的暗器当即射出,带着寒光齐齐击中那人四肢,令其瞬间失去所有力气,重重倒在地上。
周九良弃了骏马,纵身一跃,轻巧的落在重伤的刺客旁边。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也没有给他咬舌自尽的可能,周九良背负双手,直接抬脚踩在他脸上,牢牢控制住他。
秦霄贤手执长剑,纵马奔到周九良面前。他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下来,匆匆瞥了一眼倒在尘埃里动弹不得的人。
秦霄贤露出一抹傲气十足的笑容,随后调转马头,剑指苍穹,朝着负隅顽抗的十几名刺客吼道。
“贼首已败,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鲜血淋漓的“修罗场”因为这一声吼,出现了不堪重负般的寂静。
刺客们呆愣愣看向前方,片刻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纷纷弃了刀剑,任由涌上来的侍卫捆绑住,押往一旁等候处置。
周九良脚下一用力,那名刺客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吼,下巴竟被硬生生踩脱臼。秦霄贤撇撇嘴,翻身下马。
周九良蹲下身,揭开刺客蒙面的黑巾,仔仔细细打量起血污遍布的面容。
这个人,周九良在金陵见过。是跟在何九华身旁的一名心腹。
“……何太师已经到了?”
周九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好整以暇的拍拍袖子,低声跟地上痛苦不堪的人说话。若不是周九良用弩机抵上那人心口,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唠家常。
刺客惊恐的浑身颤栗,奈何四肢皆伤,下巴也脱臼,只能艰难的点了点头。
周九良抬手揉揉自己太阳穴,站起身就走。秦霄贤随后赶上来,吩咐侍卫替刺客处理一下伤口,然后一并带走。
一场混战暂时告一段落,周九良甩着袖子一步步走向马车。空气中混着尘烟和血腥气,逼得人无法直视阳光下的一草一木。
何九华已经到了。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若是不能抢占先机,恐怕就要有倾覆之危了。
周九良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地上蓄起的一小洼血水,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血腥味绕上鼻尖,方才纵马疾驰带起的猎猎风声,似乎仍在耳畔。
刻不容缓的危急与紧迫,竟然牵动心中阴暗的一面,随着长风拂动衣摆,返还出丝丝缕缕逼命的刺激与兴奋,搅扰得根深蒂固的好战心也在阳光下跟着蠢蠢欲动。
我非良善之人,不屑神佛之慈悲。
周九良握紧拳头,勾起一抹嗜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