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白天那场闹剧后,孟鹤堂气得肺都要炸了,一直到天黑都没缓过劲来。
孟鹤堂毫无君王应有的威仪,仗着没人看见,赖在周九良屋里撒泼。冷酷周丞相刚开始还会顺着说几句,后来干脆不管他了,自己找了本书认真翻看,由着孟鹤堂折腾。
孟鹤堂是铁了心要借此讨点好处,没过多久便主动出击,将人扑到了软榻上。
后来实在折腾狠了,周九良一口咬在孟鹤堂肩膀上,留下一个几乎要渗血的牙印。孟鹤堂像是不知道疼,甚至笑着凑到他耳边打趣,说这牙印算是来世相认的凭证,甭想甩掉。
周九良迷迷糊糊陷入昏睡前,还在想着孟鹤堂真不是个东西,这辈子还没弄明白,就已经开始惦记下辈子了。
『半年前有一名辩士求见陛下,相爷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吗?』
周九良突然惊醒,眸中神色混沌不堪,直愣愣盯着帐顶。
梦中将他惊醒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没来由将置身暗夜的不安无限拉大,心里空落落的,一切杂念无处遁形。
『他们聊了很久。那名辩士对陛下说……南鹤朝堂已经失衡,相权过盛,帝威受蔽。』
『恐怕长此以往,天下人只知周丞相,不知九五之尊。所以辩士请求陛下,趁早削去相爷手中权柄,否则必将后患无穷。』
夜风吹动木窗,蓦然发出一声闷响,正在出神的周九良犹如惊弓之鸟,身体剧烈的抖动一下。躺在旁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伸手抱上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将周九良牢牢护在怀里。
周九良已经睡意全无,他静静看着孟鹤堂安详的睡颜,隔着一层朦胧夜色,用目光细细描摹。最终,苦涩的笑了笑。
原本商定好的第二天就去辞行,实际上等到真正启程,已经过去四五天了。
朱鹤松热情不减,若不是周九良再三劝说,他甚至想带着人马一路护送巡查队伍去乾州。
孟鹤堂跟这位人人称贤的淮王向来不对付,还没登基前他俩就是死对头。这几天看着周九良周旋在淮王党羽之间,孟鹤堂苦于无法阻止,明里暗里吃下不少飞醋。
孟鹤堂坚信他是不怀好意,仗着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又哑又傻,没少给朱鹤松使绊子。后来转念一想,起码周九良现在是自己的了,又忍不住嘚瑟起来。
秦霄贤在那天撞见他俩依偎在一起后,对孟鹤堂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微妙。勉强算得上融洽的关系一下子回归原点,一天到晚跟防贼一样防着孟鹤堂,似乎对他抢走周九良意见很大,所以存心想搅和。
这一切落在孟鹤堂眼里,无异于一只护食的大狗在朝自己龇牙。若不是担心身份暴露,孟鹤堂铁定要亲口嘲笑秦霄贤。
秦霄贤到底是怎么做到统领兵马的?孟鹤堂无言望天,扪心自问当初让他子承父业,镇守京畿要地是否是自己太冲动了。
使团定在清晨动身,所有驻守淮州的大小官员,包括淮王朱鹤松在内,全部来到城门送行。周九良一身绛红服,遥遥立在使团之首,拱手朝送行官员回礼。
众目睽睽之下,孟鹤堂不好直接上周九良的马车,只能跟钟管家和青果挤一挤。等到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淮州城,沿着官道又走出一段路,孟鹤堂才一溜烟钻进那辆最为华丽的马车。
周九良斜倚车壁,手里拿着一卷古兵书在看,见孟鹤堂撩开车帘坐进来,也只是抬眸扫去一眼便作罢。
凉风掀动车帘上下舞动,斑驳光影在周九良半个身子上晃动。孟鹤堂抬手摘下面具,凑过去将他揽在怀里。
“来了?”
“嗯。”
孟鹤堂将下巴抵在周九良发顶,嗅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檀香,没来由心中一动,缓缓开口。
“这般场景,我曾想象过无数遍。若能一直这样抱着你……失去天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九良一贯不爱听这种话,他稍稍动了动,索性将古籍放在一旁,腾出手去环住孟鹤堂的腰。斥责的声音清清亮亮,是令人魂牵梦绕的少年音。
“说的什么混账话,那我岂不是成了史书里的祸水?”
只要我还活着,这江山,你不想要也得要。周九良将脑袋埋在孟鹤堂颈窝,阖眸养神之际,难得自负的想到。
孟鹤堂低低一笑,拉过他略带薄茧的手掌轻柔按捏,自此便没了声音。
行驶中的马车轻微晃动,万千物语一起涌上。孟鹤堂面上若有所思,眸光一转,却又不露分毫。
“九良。”
缄默良久,孟鹤堂轻声唤道。
“嗯?”
“你似乎从来没有说过爱我。”
周九良顿了顿,攥着孟鹤堂衣襟的手指有一瞬间的收紧,他睁开满含困意的眼眸,仰头去看孟鹤堂。周九良尚未察觉出这一瞬间的异样,孟鹤堂却已经先一步发现了。
“……这种话,我这辈子只会说一次。先生当真想现在就听?”
周九良坐正身子,没了方才窝在孟鹤堂怀里的依赖与柔软,多了些许疏离。重新拾起几分拿捏人心时的高深莫测后,显得凉薄又精于算计。
他像是在与孟鹤堂说笑,又像是抛出某种警告,令孟鹤堂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继续。
恰在这时,马车毫无预兆的剧烈摇晃,随后停了下来。混合着纷乱的马蹄声,四方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还是侍卫们相互传讯的呼喊。
有刺客。
“待着。”
孟鹤堂脸色一变,匆匆嘱咐周九良一句,捞起面具戴在脸上,起身就要钻出去看看情况。
谁知周九良突然攥住他手腕,一把将他拽回原位。
“应该待着的是您,陛下。”
帝王的安危终究太过重要,容不得任何闪失。周九良话音未落,已经先孟鹤堂一步出了马车。
孟鹤堂明白他的打算,此刻坐在原位,心中也是万分焦急。
忽然眸光一瞥,他瞧见了周九良一直在翻看的那本古兵书,此刻兵书的一角露出一张纸筏,瞬间勾起某种难言的感觉。孟鹤堂回想起周九良看书时的神情,没来由心中一动。
他伸出手,轻轻抽出夹着的东西,缓缓打开来看。
这是周九良的暗卫送来的消息,纸上仅仅数字,看得孟鹤堂心头一紧。
淮阳兵变,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