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凉风轻拂树梢，秋寒初露头角，霎时间落叶纷纷扬扬，反观青石地上早已金黄一片。

周九良拢着氅衣坐于廊下，望着叶落似雨的景象出神。他一贯喜欢独处，即使有侍从偶然路过，也只是低着头快步绕开，不敢擅自闯入这方金灿灿的静谧天地。

偷得浮生半日闲，品茶赏景，何尝不是乐事一件？

周九良斜倚雕花廊柱，手中玉杯悠悠前倾，将茶水尽数倾倒在廊外。

闭府之期已满，明日便可上朝面圣。何九华一直没有动静，南境那边也是异常安分，风雨欲来，叫人惴惴不安。

那块从张九泰手里夺来的令牌，虽然已经度过了最紧张的时候，但是迟则生变，如果不能尽快用于计划当中，恐怕会错过最佳时机。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南境的一股东风，周九良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排兵布阵，理清了许多之前感到迷惑的事情，明日复朝，势必要在圣驾前重提出巡的事。

想着想着，忽然没了赏景的兴致。周九良脸上闪过一抹冷厉，正准备回屋时，意外瞧见不远处有一抹熟悉身影缓缓走来。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周九良心中不悦，眯起眼睛细看。

来者旁若无人的踩着落叶，手中折扇摇的是气定神闲，等到他走近一些，周九良眸光又是一凛，瞬间提起满心戒备。

李九春。

“……师哥竟然还在京城。”

李九春立于廊外，坦然接受周九良满是戒备的打量，随后摇摇头，故意露出苦恼的表情。

“没法子，被那奸商缠得紧，来师弟你这躲一躲。相府好歹也是官家之地，又有皇帝格外偏宠，他张九南还能为了抓我大闹相府不成？”

周九良并不想计较“偏宠”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八风不动的立在那里，明摆着不高兴。

李九春瞧他隐露怒气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把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举击溃。周九良忽然提不起劲，毕竟一起长大，即使气愤李九春的任性妄为，到头来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那可说不准，张九南那人嗜钱如命。”

就像幼时每一次和好，周九良最后瞪他一眼，逐渐收敛起咄咄逼人之势。

李九春了然于心，几步迈入廊内，自行倒了杯茶。

周九良也不管他，自顾自靠着廊柱闭目养神，面上神情淡漠，看起来兴趣缺缺。李九春热茶下肚，自喉中吐出一声喟叹，他倾了倾身，望向周九良的眼神中，竟多了几分怜悯。

一开口便是晴天霹雳。

“虎符丢了，丞相大人知道这事吗？”

周九良猛的抬眼，下意识坐直身子，皱着眉追问一句。

“你说什么？”

李九春对他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理了理衣袖，又以扇骨轻敲桌沿，故意晾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答道。

“说来也有一月了……孟鹤堂去万花楼捞你那天，有人潜入御书房，盗了虎符。”

周九良冷声反问。

“你的人？”

李九春挑眉，连忙摆手。

“别瞎说，只是一些手脚不干净又爱浑水摸鱼的鼠辈，我可瞧不上。我这次来金陵，只是想看看南鹤新君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你死心塌地辅佐他，没想到被人捡了漏。不过看你这反应……啧啧啧，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孟鹤堂没有告诉过你？”

面对李九春玩味的表情，周九良顿了顿，掩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摩挲衣料。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所有情绪波动，连语气也淡漠不少。

“……他是君，我是臣。该说则说，没必要什么都告诉我。”

李九春笑了笑，铁了心要刺他痛处，紧跟着又是一句。

“九良，他不信任你。”

“师哥若是存了挑拨之心，还是趁早放弃吧。”

“啧，你真是越长越不可爱了。”

李九春自讨没趣，突然怀念起那个被他逗得面红耳赤、只懂委委屈屈找师父的小师弟。

虽然那时的周九良稚气未脱，模样还没长开，白白胖胖的，不像现在这么消瘦清俊，但是整体胜在真诚可爱，稍微逗一逗就能红透一张脸。岁数比他大的师哥们总爱逗他，若是碰上师父在场，保准要藏到师父身后去。

李九春直直盯着周九良看，将他与记忆中可爱的少年人进行对比，总觉得现在的周九良像是蒙着一层薄纱，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他的锋芒毕露，也看见了他的煎熬难耐。

时光确实能改变一个人很多。

洗去青涩懵懂，藏起真挚与无谓，将一个原本柔软的人磨炼成石头，伤人伤己。

李九春突然站起身，心底翻涌起的复杂情绪撕扯心智，令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一刻也不想看见现在的周九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