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鲶鱼

“啊啾！”正在用手机查看给哥哥嫂嫂拍摄的婚礼记录视频的顾廿遇猛地打了个喷嚏，手一抖就把手机滑进了座椅边的缝隙里。顾廿遇一边用手贴着缝隙努力拯救手机一边嘀咕，“谁在背后骂我。”盯着前车尾灯专心开车的陆宁笑道：“我看是你最近熬夜太多，睡眠不足导致免疫力低下，要感冒了。回家喝一碗预防感冒的药，今晚就别啃书了，早点休息。”顾廿遇毕业后入行做了律师，燕城竞争激烈，第一年得挂实习律师证，后面通过了律协的考试和面试才能拿正式的律师证，所以顾廿遇最近都在紧张地挑灯备考，要是这次不通过，她还得再熬半年。

顾廿遇笑嘻嘻地说：“哎呀，其实人家最近熬夜是在为我亲爱的哥哥嫂嫂制作婚礼记录的vlog啦，所以……”陆宁把车停下来等红绿灯，双手捧着顾廿遇的脸揉了一把：“知道啦知道啦，新入手的两颗16毫米的澳白给你做一对耳环，满不满意？”顾廿遇热情地拥抱陆宁，还在她脸上香了一口：“我就知道嫂子最疼我了！有个当珠宝设计师的嫂子真是太酷了！”说完还掏出手机满是兴奋地跟顾廿初发语音：“顾廿初！你小子好福气！能娶陆宁当老婆。这辈子让你小子抢了先，下辈子我必须是哥哥，陆宁得是我老婆！”

前车的顾廿初看到手机界面弹出的消息，以为是后面跟着的陆宁和顾廿遇有什么事，没多想就点开了语音信息，结果就听到了自家妹妹欢喜雀跃的夸张语录。顾廿遇声音很大，车上三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肖亦骁乐不可支：“廿初，你这妹妹性格挺活泼啊。”顾廿初无奈摇摇头：“哎，冤家一个，她只要在家就闹得鸡飞狗跳的。”肖亦骁拍了拍孟宴臣的肩膀继续说：“我倒真挺羡慕你们这些有妹妹的，多热闹，像我们家里就我一个，怪孤单的。”顾廿初看了眼后视镜，漫不经心地说：“有妹妹也有有妹妹的烦恼啊，她小时候吧黏人惹人嫌，长大了又担心她被哪个居心叵测的臭小子骗走了受委屈，所以虽然我妹人来疯的性格不讨喜，但好歹不是个受欺负被磋磨的性子。要是个性格软点的女孩子，当哥的更操心了。”

一直闭着眼睛养神的孟宴臣听了这话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我同意。”声音的冰冷程度，让前排的顾廿初都诧异侧目。

第二天，孟宴臣揉了揉宿醉之后有些闷痛的头，提起精神走到餐桌前跟家人问早，一家人共进早餐。因为昨天的事情，孟宴臣和许沁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孟母付闻樱给父子俩一人盛了一碗山药粥，嗔怪道：“你们父子俩昨天也不知怎么了，都大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山药解酒护胃，多喝两口吧。”孟宴臣双手接过之后向妈妈道谢，隐瞒了昨天醉酒的真实原因：“昨天去给肖亦骁新开的酒吧捧场，正好遇到了顾廿初，他和我们初中之后就没见过面，故友重逢就多喝了几杯。”孟怀瑾笑道：“那真是巧了，我昨天去老肖家谈生意，正好顾廿初的爸爸也去拜访，聊了几句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在我以前待的部队当过兵。哎，人老了难得有机会遇到人一起聊风华正茂时的那些往事，酒逢知己千杯少，一时兴起就贪杯了。”

付闻樱呷了一口粥也笑道：“那你们父子俩跟顾家父子还真是有缘，而且顾廿初那孩子还特别有心地写了请柬特地邀请宴臣，那送给他的结婚礼物我就亲自去挑个好的吧。”付闻樱和孟怀瑾结婚到现在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夫妻俩早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既然孟怀瑾能说出跟顾董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话来，说明和顾家于情于利都要好好走动。付闻樱给丈夫夹了一筷子菜，有些好奇地问：“不知道他家娶的是哪家的千金？”既然要送新婚礼物，了解新娘的来头也是必要的。孟怀瑾稍作回忆：“说是两人在读书的时候认识的，自由恋爱了几年，双方家里都满意之后两家就把婚事定下来了，女方没什么家庭背景。”

付闻樱有些诧异，她以为顾家会选个有些家世背景的姑娘当儿媳妇，虽然顾家根基浅可能够不上有积淀的人家，但是作为新秀里的佼佼者跟同样跻身新贵的人家结亲还是很容易的，这对于顾家的发展也是有利的。

许沁听了孟父所言，话里有话地说到：“看来顾叔叔他们家倒是很开明，没有门户之见，只要两情相悦就同意双方在一起了。”孟宴臣扫了她一眼，解释道：“女方叫陆宁，是个珠宝设计师，毕业于国内珠宝专业最强的院校，后面公费出国深造，业务能力很强，家和现在珠宝的新系列就是她在负责。昨天顾廿初带她一起去肖亦骁的酒吧恭贺开业，看起来夫妻俩挺合拍的。”付闻樱这才了然地点点头，肯定道：“这就难怪了，女孩子这么优秀独立，就算家世一般但是能力、学识、眼界和认知跟顾廿初一致，两人虽然算不上是门当户对，但也是旗鼓相当。”听到这话，许沁手里的勺子顿了顿，孟宴臣自然也注意到了，认同母亲道：“妈妈说的是，人靠不靠谱，很重要。”许沁知道孟宴臣意有所指，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觉得宋焰人很好，只是孟家对宋焰有偏见。

孟怀瑾擦了擦手，询问孟宴臣：“你对家和集团了解多少？”孟宴臣斯文地擦了擦嘴，说出自己的看法：“家和集团是后起之秀，在融媒体矩阵宣发、产品定位和人才梯队建设方面做得很不错。不同于其他企业在规模扩大后急于追求高端的品牌定位和集团形象，家和集团一直坚持走亲民路线，大众用户占主流，这也导致他们要开拓上流阶层市场存在困难，但是他们这两年开拓的定位轻奢的新品牌线在年轻白领和新贵中吃得很开，定位中式审美的国风复古品牌线也得到一些老钱和传统爱好者的青睐。新开的几条线都是发掘、启用的新人，胆子很大。”

孟怀瑾欣慰地点点头，对儿子的回答很满意：“功课做得不错，这也是家和集团他们自身的优势，从底层白手起家发展到今天，他们接触和经历的阶层比我们更加复杂，打出一片天需要胆识，所以他们决策用人更大胆。而现在的经济形势下，不少大体量的高端品牌为了发展在向下拓展客户源，向下兼容不仅要损伤品牌溢价而且可能导致原本稳定的上层客源流失，从而陷入两难。而家和这样向上拓展的企业反而在浪潮下占到了便宜。”

许沁对这种商场上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只觉得既复杂又压抑，充满了谋划和算计。就在这时，许沁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一条娱乐新闻推送。孟宴臣警铃大作，问她：“怎么了？是谁的消息？”许沁觉得他的控制欲实在有些过剩，看了一眼手机，没好气地回答道：“只是新闻推送而已，标题是顾廿初夫妇的婚礼特别纪录。他们家怎么会把这种视频发到网上啊？”孟母笑道：“这说曹操，曹操到。那沁沁投屏一下，我们看看吧。”保姆听到这话，收拾好餐桌，了然地去开电视。

许沁昨天走得早，没见过顾家兄妹和陆宁，她原想顾廿初和陆宁的婚礼记录肯定也是那些豪门子弟的风格，豪车、豪宅、高级珠宝和高定婚纱的特写，名贵花卉组成的花海花墙，尽显奢华大气但是没有丝毫爱意。但这个视频却出乎她的意料。

视频里，顾廿初和陆宁跳着某个很有火的日剧的片尾曲舞蹈，医院同科室的同事小李和她男朋友也跳过同款而且发了朋友圈，所以许沁才会知道。场景不停切换，从他们母校的草坪到两人相遇的林荫道再到两人第一次约会的游乐园门口……最后到贴着大红喜字的落地窗前。两人的装扮也随着场景在不停在变换，从校服到情侣套装再到毕业的学位服……最后到婚纱与西服。而且到后面新郎新娘的朋友们也加入了舞蹈，最让许沁吃惊的是，最后居然双方父母也加入了其中。舞蹈正片只有短短的一分半钟，后面居然还有拍摄的花絮，出镜的每个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配合欢快的舞蹈和音乐，流露出的是自然而然的幸福，这居然真的是一支正式婚礼前亲朋好友温馨庆祝的预热视频。

看完这个视频，孟家一家人都很吃惊。许沁笑着说：“看来顾家是挺开明的，家庭氛围这么轻松温馨，顾叔叔夫妻居然也会出镜拍这种东西还同意他们发到网上？”这与她接触到的有钱豪门给她的印象太不一样了，他们大多数都像孟家一样，端庄优雅、矜贵严肃以至于似乎无悲无喜。也有肖亦骁这样放浪洒脱的纨绔子弟，但是像顾家这样温馨、欢乐、有趣得仿佛市井邻家街坊一般画风的，几乎没有。

当然，这支视频并没有许沁想的那么简单，孟宴臣看出了视频中的端倪，但也感受到了视频中真实流露的愉悦温馨、轻松欢乐的气氛，也因此微微感到诧异。

上流阶层的人每时每刻都在用一言一行向其他人展示他们的高贵和不同。从小出生在这个圈子的人，比如他，面临的是森严甚至严苛的家教，所以自然而然地成长为礼貌客气以至于疏离的人。后面跻身这个圈子的人，也会迫切让自己的一举一动符合这个圈子的作派，甚至在其中出丑闹笑话，但不久后至少在不必深究且目所能及的表象上看不出端倪。

被规驯，是这个圈子和阶层默认的要求和规则，克制和倦怠感是他们这群人身上最大特点。

视频还在继续，花絮里不时有拍摄者明朗的笑声和说话声跑进画面，声音很耳熟，和昨晚顾廿初手机里传出来的语音一样，属于昨天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的顾廿遇。顾家与这个圈子就像现在这个视频里的笑闹声出现在安静雅致的孟宅一样，显出未相融的撕裂感。孟宴臣又想起昨天的顾廿遇，妆容精致、穿着利落考究的西装套裙出现在高档酒吧，却抱着两个颜色鲜亮的廉价毛绒玩具，与周遭存在着强烈不和谐的冲突感。

莫名其妙的，孟宴臣想到了一个跟此毫不相关的东西——鲶鱼效应。未被规驯的顾家和顾廿遇，或许是那只被投入他们这群沙丁鱼中的鲶鱼，是生命力旺盛、热烈张扬的异类。

那么最后因为这只鲶鱼而有幸存活到目的地的沙丁鱼，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