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收到一件包裹,纸盒已经在路途中被折磨得不成样,沾满味道难闻的污水。
收到这一类东西与我来说并不奇怪。要按以前的性情,我必定会打开它,和里面的东西死缠,甚至搭上命,现在也只觉得无力。
可人要摒弃一个坏习性是很难的,更何况“好奇”不完全算坏。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一块青铜碎片掉出来,雕着夸父神像,他手握木杖,呈奔跑状。
我有段时间没摸过地下的东西了,像青铜这一类国宝级别的物件更是很少经手,一时间有些兴奋。
凑近闻了闻,有股刺鼻的味道,里面还有封信,不过已经湿满水。我小心取出来,字大部分糊透了,但看得出写信人很急。包裹上标签的地址也是一笔带过:老挝,琅勃拉邦古城。
我从屋内取出镊子把信摊开,掏出随身的古董镜,尽量抽取出完整字词。
有些内容关乎肺部纤维化治疗的词句,我第一时间给它下了个骗局的定义。
但普通人都是惜命的,何况人在脆弱、穷途末路的时候,更容易相信突如其来的希望,就算它渺茫。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生的诱惑还是很大。
我研究了这东西一下午,直到闷油瓶来叫吃饭,才心虚的把青铜片揣进兜里,含糊答了句:“知道。”
吃饭时我还在思考信息的真实性,脑海里常常浮现出夸父狰狞的面目,随便吃几口就回了屋,如同下定什么决心。
而事实上我确实做了一个决定,那晚订购完后天去往老挝的机票,不知在什么情绪中,怀着必死的心,闷头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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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部纤维化反弹已经有一月半,也就是说,还有一月半好活,如果这信上说的假,那么也认命。
我只给自己留一天时间准备,甚至都将遗书写好,做了最坏的打算。
踏上未知路前一晚,我盯着电脑网页查资料,毕竟入乡随俗,事先了解也少出笑话。
老挝历史和古民族介绍绕得人昏沉沉,看了半夜,只记下来两句:古城位于老挝北部的湄公河与南康河交汇处的半岛,老挝佛教盛行,那古城是为佛教圣地。
屏幕蓝光对眼睛伤害极大,我本来视力就不怎么样,眼眶阵阵发酸,外面的凉风还在往里吹,更添干涩,也不知道哪个人脑子撞猪身上了,连个锁也不知道换,刚离椅子准备去关门,就看到黑晃晃的人影往里走。
当时心里那个慌啊,想着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可外面的风引得我咳嗽不止,连一节完整字音都述不出口。
他看了眼电脑,怔忡一瞬,问道:“你要去哪?”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门关上,手肘抵门只管喘粗气,忍着胸口疼痛从嘴里咬出几个字:“没有要去。”
闷油瓶的神色隐匿在身后的黑暗里,化成很短的一句话:“那去睡觉。”
我被扶到床边,内心烦躁难言。虽然他不说,但是个傻子都能看出现在什么情况,明早偷偷走掉的方法在眼下看来是行不通了,得逼一把。
想法刚生出的下一刻行动付诸,我手指发力,使人滑落床缘,双膝均跪,险些五体投地:“我不瞒,事实就是要走……”
如果这“希望”是“绝望”,那就自己一个人找地方去死。
我几近力竭,但继续放话:“你不必在这守着一个病残,反正我横竖都要比你先死,而你到头来还不是会忘记一切,倒不如早离开这老破的古董铺子,我也好过......”
到底都是些违心话,说多了也会说不下去。
屋内没开灯,隐约见闷油瓶蹲下,紧接着眼尾抚上带有温度的指纹,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泪,早在极度悲痛的情况下流淌。直至被拭干,他才持满尊重跨出门,将门轻关,隐去绝决的背影。
我追着闷油瓶跑了十几年,从来都是他一声不响的离开,想着也真可悲,这次竟对调,变成了我赶他,实在令人发指。
地板凉意顺薄薄的布料传上膝盖再到全身,我开始摸索床柜的药瓶,盘算过半的黑夜。
望白日,能给予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