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的雨村并不算太热,这里宜人的温度和湿度让我暂时忘却杭州的炎热与烦闷。日日有胖子代为掌厨,管理杂事,我也有了更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希望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
但不过俩人管我的烟倒是越来越严,瘾犯时含一颗糖,嘴也不闲着。久而久之牙却开始疼,闷油瓶自然连这事也照样管。
我本人非常抗议,和村里大爷们接头,黄鹤楼买了不少,自己在房间里偷偷吸,完事后没多大注意身上的烟味,闷油瓶就顺理成章的知道这事 ,平日里清冷的面庞上现出怒意。
我瞟向胖子,他没有任何要帮忙开脱的意思,于是我就被满是刀茧的手提溜进屋,在对上闷油瓶双目时,里面怒火依旧。
他好似有话说却一直沉默,我有些尴尬,想了个不算完美的办法为自己开脱,四根指头向天,开始装模作样的发誓:“老天爷在上,保证没下次,要是还有,不得好……”
不知道闷油瓶是对“死”这个字忌讳还是怎么的,反正没说出口。
这方法还算管用,闷油瓶的怒火稍稍散下去,我胆子就大起来,想继续耍点嘴皮子,哪想他以毒攻毒,速度不亚于在巴乃追塌肩膀那回。
其实闷油瓶主动的次数极少,更多时候是我把人逼急了,他才狠狠掠夺一番,寻点慰藉,哪知这次出乎意料的柔和,更多还是小心翼翼。
我很想完全看透他,却一直无法做到,只能不断琢磨其微小动作和极简的言语,有时也无法及时发现他的情绪,所以特别想说,有些自责与不甘吧。
但那些万语千言现只能藏于眼中氤氲水雾,止于交舌唇齿。
事后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被抵至墙上,凉意随他冰冷的调子却又混着湿热的口息喷在耳边: “吴邪,如果你的嘴里非要有点什么,那就含住我的舌尖。”
其实我生来和爷爷一样,命就是一个贱字,回首前面的那些颠簸, 永远都是自己在追赶人、物、事,身后却极少有人在追赶我,可如今,我也能回头看了。
雷城那一堆事后,我试着调养身体,但今年七月后还是犯了咳嗽的毛病,胖子帮忙买药也不见好。
我知道有些病它就像看似夜夜升起来又降下去的暮星,其实从未离去,只因短暂白日的降临,而无法衍射出自身骨骸的底色。
往后的几天我把药停了,自己并不觉得有多感伤,只怕他们,会为此费神呕心。
据上次肺部纤维化被金水治好已经有些日子了,我翻出之前剩下的药调控,若是让闷油瓶和胖子知道,必定会为我再度雷城犯险。
牵扯进来的人会太多,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但是又怕享受不了多久这个世界。
我在七月底告别雨村养老回到杭州,好好打点了一阵子冷清的吴山居,找小花叙叙旧。
有时特别想问闷油瓶,我死后他会去哪,但也止于不知该以什么方式开口,后面就渐渐淡忘。
他或许会忘记我及所有过去,重新寻找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要不就是被张海客拉去振兴张家,不过不管去哪,总比困在这里好。
病复发的每个夜晚,我都觉得自己像蝙蝠一样熟悉黑夜,却又如飞蛾般渴求光亮,肺飞速收缩的感觉苦不堪言,想将自己对半撕开,好让空气能在肺间自由。
晚上睡不着时,我总会不停设想,假若闷油瓶没有忘记过去的林林总总,他是否会给我守墓?日复一日看着热闹的西子湖头,变成凄凉古岸,这画面不免太催人泪。
还是希望闷油瓶能忘记过去的伤痛,忘记不管是谁带来的愉快,因为他,总是要跟我们这些人告别的,与其在未来的孤独中回忆起之前的快乐来形成对比,倒不如忘的干净,断的干脆。
黎明将爬入肘边微倚的窗台,我离开陪伴了自己整夜的椅子来到镜前,密布血丝的眼球让我想起在墨脱的一些不美好的记忆,药瓶缓缓斜入掌心,已经什么也倒不出来了,口中发声还尽是暗哑。
中秋如期而至,往年都会和家人一起聚聚,但今年想简单点结束。
我开着那辆破金杯车去街上,兴许是节日气氛所染,不是赶集的日头,人也颇多。
我没有多逛,也奈于囊中羞涩,买些月饼熟食就重新上了坐骑。
半途经过医院,挣扎过后还是决定进去听他们如一的说辞,看着医师被拒绝后无奈的神态和药窗里剂师同情的眼神。
在车上我只觉得好笑,都晚期了,与其躺在病床上靠五花八门的仪器苟延残喘,倒不如过好剩下的日子。
快到门口时迎面见闷油瓶晨跑回来,白色短袖被汗水浸透,胸前的麒麟纹身映着肌肉线条。
这件衣服是先前胖子硬要我买给闷油瓶的,在吴山居尘封许久,今天倒穿上了。
他接过满袋的月饼,身上带些巷间的烟火气,我低头望着指节勒出的红痕,心上笑出来。
晚餐桌上的白斩鸡是唯一荤类,连碟蘸水也没有,饮食越来越清淡了,王盟问我为什么,只说是养生,他就笑道:“老板这身体,还需要养生?”
我很假地哈哈两下,说确实不用。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闷油瓶在一旁安静吃月饼,到后面实在没什么说的,也安静下来,想起这儿还少一个人,胖子没来,一通视频过去,就闹一阵。
他在镜头里笑嘻嘻,扇着脸边虫子,背后是福建雨村的民居:“哟天真,还想起胖爷来了,今年中秋记得吃月饼,我自认缺席,下次聚愿自罚三杯,哈哈哈……”,
我和闷油瓶坐挨近些,好让两人都在镜头里。
胖子眉目一亮,打着节拍:“小哥几日未见又帅气不少,记得别让天真这孙子东跑西跑,可难找!”
这话倒还押韵,闷油瓶点点头似是应答。我和胖子套了点家常,偶尔互损几句,再之后以下次于雨村见面的约定结尾。
通话完半晌,想起刚刚胖子的话从桌上拿起一个月饼啃。
今晚的月亮比昨晚圆,散发出隐隐白光,闷油瓶脸上的细白绒毛反射光线,面部轮廓较平时柔和。
我摸着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眼看他慢慢把距离缩近,唇贴上来舔掉月饼碎。
我问闷油瓶他刚才是不是在占便宜,心里期待着这人会说出什么话,哪想他道:“没有目的,只是想做,便做了”
这人面上镇定,可双目却盛满月华般波光粼粼。
有句话这么说,心上有人和心上无人是能够从眼睛看出来的,这句话用以形容过去和现在的闷油瓶再合适不过。
而后面无聊的赏月时光里,只是我在自言自语,旁边的人偶尔应一两声,但这,却已经是自己认为当下里最好的回答。
天渐凉,风吹的脑子昏涨,我站起身想回屋,结果他一把拽牢,眉心蹙紧。
我自然是没打算表示什么,挣开手丢下句困了就自顾自回屋。
病这东西本来我也没指望能瞒多久,但是希望能在火烧破这层薄纸之前,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一击毙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