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一片狼藉,藏书阁尽毁,好在人都平安无事,受了伤的弟子也都慢慢恢复了。忘机也回来了,我无限顾及其他,忙着重建云深不知处。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阿瑶。
仙家百门动荡不已,阿瑶也不再是孟瑶,他的亲生父亲兰陵金氏的宗主金光善将他接回了金鳞台,改名金光瑶,认祖归宗。
我替阿瑶高兴,他一直以后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父亲的关爱,家族的庇护。
我去金鳞台看过阿瑶,他很高兴,挽着我的胳膊说了好多话。我送给他的那块玉佩,他戴在颈脖上,贴身戴着。
而我却知道,他在金鳞台过得并不如意,他的眼中不再有星辰,他的身世始终为家族所诟病。
毕竟是金氏的家事,我不便插手,只能安慰阿瑶。
再后来,阿瑶要娶妻了,是那位秦姑娘,满心满眼都是阿瑶,我知道她是真心待阿瑶的。
我心里有些难过,就好像少了什么。转念一想,阿瑶想要在金氏立足,他背后无人撑腰,联姻也许是一条路,何况那位秦姑娘也很好,只要阿瑶幸福,我都祝福他。
我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反对。
我替阿瑶操办婚事,还以蓝氏的名义送了厚礼,我的重视让金宗主对阿瑶多了几分亲近。
成亲后的阿瑶并未与我疏离。我们经常相约夜猎,实则是去看四时美景。
阿瑶喜欢云梦,那里的荷塘连绵百里,荷叶枝枝蔓蔓,荷花亭亭玉立,确实很美。
我们在月光下泛舟莲花湖,阿瑶摘了一枝荷花,依偎在我的膝头,听我吹奏裂冰,他说他喜欢这里,等他老了就在此处住下。
我在莲花湖畔置办了一处院落,派人细细修葺,我想阿瑶既然喜欢这里,日后我再陪他来赏荷,可以住在这里。
我没有告诉阿瑶,想给他个惊喜。
我们曾住过的那个破旧的屋子,阿瑶一直让人照看着,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和阿瑶每年在槐花开的时节会去住上几日。没有宗务,没有迎来送往,没有虚以委蛇,只有我们俩。
阿瑶烙了槐花饼,我熬了粥,炒了青菜,简单的饭菜却格外的香甜。
每年阿瑶的生辰,我都会给他买糯米糕,我想弥补那年的遗憾。
夜里我和阿瑶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他总是赖在我怀里,他说自从母亲过世后,再无人拥他入睡,给他拍背,在打雷的雨夜摸着他的耳朵轻声安慰。
我愿意这样宠着阿瑶,就像初见时那个爱笑的少年郎。
阿瑶说他其实更喜欢槐花,清香幽雅,能看还能吃,那金星雪浪牡丹看着雍容华贵,却远不及这槐花实在。
阿瑶还说和我一起住在这里的那几个月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再后来,阿瑶做了仙督。他很忙,再无闲暇去云梦泛舟赏荷,我置办的那处院落起名清荷苑,他一次都没有去过,我也渐渐忘了它,只留了人照看。
我们曾住过的那处院落依然有人打扫照看,我偶尔会一个人去住两天,只是那槐花饼没有以前香甜了。
我在金鳞台有一处单独的院子,清园。
这是阿瑶专门为我建的。从设计到布置,他花了很多心思,我能感受得到。我喜梅花,院子里种满了红梅,还有几株名贵的绿梅。每回我来金麟台,阿瑶依旧陪着我吃饭、下棋,只是他太忙,往往一局未终,就被门生请走了……
隐隐约约间,我觉得阿瑶变了。
……
观音庙里,阿瑶不再是阿瑶了。
所有的事都指向阿瑶,让他辩无可辩。
我也被阿瑶封了灵穴,却并未伤我分毫,一如往日,彬彬有礼。
我很后悔,后悔没有听忘机和魏公子的话,究其原因我还是不愿意相信阿瑶是那样十恶不赦的人。
可这桩桩件件,阿瑶都脱不了干系,最让我悔恨的是,我们的结拜大哥聂明玦聂大哥居然也是阿瑶所害。
我们三人义结金兰,聂明玦是大哥,我是二哥,阿瑶是三弟。
还有魏公子,也是阿瑶设计,心灰意冷在忘机面前跳崖身死,让忘机苦苦寻了十三年,终得莫玄羽献舍回来,再续前缘。
忘机是知晓我和阿瑶的往事的,看在我的份上,他或许能留阿瑶一条命。
可是阿瑶错了,他不该用魏公子来威胁忘机,还重伤了魏公子,激怒了忘机斩了他的一条手臂。
魏公子就是忘机的命啊!
我想给阿瑶上些药,让他好过一些。可是怀桑的一句话,我让下意识刺出了朔月,也刺中了阿瑶!
我怎能杀了阿瑶呢?
阿瑶救过我的命啊!
我发过誓要一辈子护着阿瑶的!
我怎会杀了阿瑶!
阿瑶面对我刺进他胸口的朔月也是不敢相信的。
阿瑶一把拉着我道:“二哥,你愿意陪着阿瑶一起死吗?”
我是愿意的,我想陪着阿瑶。
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愧对叔父和忘机罢了。
阿瑶最终放开了我,他不要我了,不再做我的阿瑶了。
这世间再无人唤我二哥了……
……
寒室的后院有一棵槐花树,是重建云深不知处时,我亲手种下的,我想念那个有酒窝的少年烙的槐花饼。
从观音庙回来后,我浑浑噩噩,不理世事,叔父痛骂过我,又心疼我,只好让我闭关休养,忘机代领了家主之责。
忘机劝过我,为了金光瑶这样的恶人,不值得。
我反问忘机,当年的魏公子也曾被世人所不容,换做是你,你愿意舍弃他吗?
忘机摇头,不语。
我知道他不会舍弃,那时他说过想要带魏公子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
我又何尝不想把阿瑶带回去,藏起来。
那是曾经用命护着我的人啊!我怎么能舍弃了他!可阿瑶终究是死在我的剑下!我不能原谅自己。
……
是魏公子劝动了我,让我去兰室授课,我答应了。
我是兄长,实在是不忍心看着忘机又要打理宗务,又要教导弟子,还有魏公子的身体,都需要他照顾,他们二人重逢不易,我希望他们好好的。
……
我要定亲了,是忘机和魏公子牵线保媒。
她是怀桑的堂妹,几年前机缘巧合被忘机救回了云深不知处,一直在蓝氏修习,是医药堂的学徒。
我之前是见过她的。
那日我去了慈恩堂,有个弟子抱着个孩子坐在窗下打盹儿,还哼着姑苏小调,窗外的光影照在她身上,暖暖的。
或许是我吵醒了她,她小心地将孩子放在榻上,向我行礼,我忽然发现她有几分像阿瑶!
我落荒而逃,不知道怎么离开的慈恩堂。
景仪不放心我,要留在寒室陪我。我让他常去慈恩堂照看,吃穿用度不可短缺,拿我的令牌去库房支取,不必来回我。
……
原来她就是怀桑的堂妹,聂源儿。
魏公子见我饮食清减,形容消瘦,拜托了聂姑娘给我做药膳。
她做的药膳很好吃,我却怕给她添麻烦,让她以后不用做了,她低声问我是不是做的不好,看她委屈地模样,我有些想笑,连声否认,那药膳做得确实不错,连叔父都说我气色好了许多。聂姑娘以医家治病不能半途而废为由,让我不可中断,我不忍拂她的意,没有再推辞。
我见她喜爱吹箫,便抄录了乐谱赠与她,又让她来兰室听音律课,指点她吹奏。她每次来都会带上些亲手做的点心,引得弟子们都争先恐后的抢着吃。她会给我沏上一杯梅茶,放在我的手边,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
月夜里常常能听见她吹短萧,技艺日渐娴熟。
怀桑来接她回清河,说是要给她相看人家,我心里有些失落却并没有显露。
后听景仪说聂姑娘不回清河,说是答应了忘机和魏公子,要为我调养身体,不可中断。
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我,那一刻,我有些感动的。
我带弟子外出夜猎受了伤,聂姑娘全心全意地照顾我。她听说我常常失眠,特意做了个锦枕给我,绣着浅蓝色的卷云纹,边角处还有个极小的涣字,那是我的名字。
锦枕里装了药材,清新的药草香确实让我安眠不少,景元和景仪都夸她心灵手巧。
魏公子带回一块鹅黄色的衣料,忘机说是让我送给聂姑娘的,我犯了愁。我从未送过礼物给女子,也不知她会不会觉得唐突。
我在衣料上放了一个流苏吊坠,和我裂冰上的很像,让景仪一起送去了医药堂给聂姑娘。
……
除夕那日,忘机陪着魏公子去后山放烟花,邀我和聂姑娘一起去。
除夕家宴上还是一身男装的她换了一身裙衫,鹅黄色的,烟花下衬得她很是光彩照人。
……
今日初一,怀桑来给叔父拜年,顺道要接聂姑娘回清河。
我们要定亲了,她不宜再留在云深不知处。
叔父看着我们,笑得很欣慰。
只有蓝灏兄长打趣我说,拐跑了他最得意地徒弟。
我去山门口送她和怀桑,她躲在怀桑身后,并不与我说话,手里拿着短萧,浅蓝色的流苏吊坠随风摆动着。
临走前,她向我行礼,微微一笑,像极了三月初开的玉兰。
……
装着冰晶风铃的锦盒被我打上了封印,过去的往事再也回不去了,却也收不回来了。
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阿瑶。
只是想念那段相依为命的艰难时光。
我亦会对以后的妻子好,敬她,爱她,护她,携手并肩,相敬如宾。
天亮了,景元见我一夜未睡,有些慌乱,要去医药堂寻医师,我叫住了他,说自己无事,只是想起往事,没有睡意罢了。我让他将锦盒拿去库房收好。又让他过几日下山采买些木槿花苗种在寒室的院中。
景元愣了片刻,旋即笑了,催促我上榻歇息。
源儿在医药堂的住处,种了很多木槿花,是她喜欢的花。
作者有话说~~ 感觉没什么人看,也没有评论,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