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枝叶繁茂,正是开花的季节,一串串洁白的槐花挂在枝头,像是云深不知处屋檐下的檐铃,离家多日,心里甚是牵挂,愁云满面,就连沁人的花香都无心欣赏。
昨日换下的里衣还放在木盆里,左右也是无事,我寻到水井,好不容易打来水准备洗了,白吃白住总归不太好。
我从未洗过衣服,应该也不难。
拿起泡了一会儿的里衣,用了些力气揉搓,只听得扑哧一声,里衣竟然破了!是被我搓破的,这如何是好?我不但没帮上忙,还添乱了。
正在自责时,阿瑶回来了。
“蓝大哥,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阿瑶一进门就欣喜异常地唤我。
阿瑶一身束袖短衣,背着竹篓,手里还提着一只兔子,还在挣扎的兔子。
“蓝大哥,我采了好多草药,都卖给城里的药铺了,还抓了只兔子!今天可以给你补补身子了!呃,蓝大哥,你在洗衣服?这衣服怎么破了个洞?哈哈哈,你手劲儿太大了,衣服都被你洗破了,哈哈哈……”阿瑶的嘲笑声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看我窘迫,阿瑶抿着嘴忍住了笑,红着脸道:“蓝大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笑话你的,没事,衣服破了我可以补,还是照样可以穿的。这衣服我一会儿来洗,你就别管了。”
我点点头,无奈道:“那我能帮忙做点什么?”
阿瑶极力忍着笑意,想了想道:“我做饭,你帮我生火吧!”
生火对我来说也很难。
阿瑶生好了火,只让我往里加些柴火,又手脚麻利地煮饭、炒菜,还顺便在小炉子上给我熬药,他说我是姑苏人氏,肯定吃不得辣,他将烧好的兔肉盛起一大半后,余下的才加了些辣椒。
我看着自己面前一大碗的兔肉,再看看阿瑶碗里只有几块,心中一暖,要给他夹一些,却被他拦住了。
“蓝大哥,你身上有伤,要多吃些肉补一补才好得快!我天天在山上采药,兔子也常吃的,你别管我了,赶紧趁热吃,等药熬好了,你喝了药再去躺躺,若是闷了就在院子里走走,千万别出门,温氏的人又在到处抓人了。”阿瑶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叮嘱到。
吃好饭,我抢着洗了碗,笨拙地又让阿瑶笑了好一阵。
就这样过了好些日子,我也渐渐学会了洗衣服,熬粥,只是烙槐花饼还是不会。我还教阿瑶习字,见他每日出门,担心他的安危,教了些防身术和粗浅的心法给他。阿瑶很喜欢我的朔月,我答应他过些时日教他练剑。有时候的夜晚,我还会在槐树下吹奏裂冰,阿瑶喜欢听,他知道我是想家了。身上的余毒还未化尽,因受伤失血过多,灵力依旧很微弱,全靠阿瑶照顾我。
我给阿瑶说了家里的事。
阿瑶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他再去城里就帮我打探消息。
我问过阿瑶的身世,我看得出来他不是普通的农家少年,是有些修炼的根骨在的。
阿瑶沉默良久,还是很小声地对我讲了他的身世。
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这样的出身,被唾弃不足为奇。
可阿瑶明明是个善良的人,他又怎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呢?
见我沉默,阿瑶抿紧了嘴唇,脸变得苍白,不再笑,眼里也不再有亮光,垂着眼眸,像是等着被遗弃。
“蓝先生,我……出身低贱,不配和先生同处一室。”说完他抱起被褥,准备出门,转身时,我看见他眼里有泪。
听得他又叫我蓝先生,又如此轻贱自己,我心里一痛,抓住他的手腕道:“阿瑶,你是个好人,不应当看轻自己。好男儿当建功立业,才不负你母亲对你的教导。”
阿瑶扑到我怀里号啕大哭,他说从来没有人如此待他,只有我那日称呼他为孟公子,他喜欢那个称呼。我没有嫌弃他,教他习字和功夫,他很高兴有人能平等的对待他。
我轻轻拍着阿瑶的后背安抚着他,直到他哭累睡着了。
一大早阿瑶就出门去了,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不便上山采药,家里的粮食快要见底了。阿瑶大概是看天晴了,急着上山采药去了,走时还不忘给我留了饭菜。
我闲来无事画了两幅画,想着能否拿去卖了换些银钱,没想到我竟落魄至此,唉,还好保住了性命。想到这里,我越发惦记叔父和忘机。
阿瑶今日回来的有些晚了,却一脸的笑,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光彩,一回来就拉着我的胳膊道:“蓝大哥,我打听到你家里的消息了!”
阿瑶遇到了一位儿时的邻家阿姐,叙谈之下才知道她的夫君在温氏军中效力,前些时日去过姑苏。阿瑶急于帮我打听家里的消息,便拿出身上所有卖草药的银钱给了那位阿姐,求她代为打听。那阿姐也是个热心快肠之人,曾受过阿瑶母亲的恩惠,自然满口答应,还带他回家亲口询问自家夫君。果不其然,她夫君确实去过云深不知处,温氏把那里烧了个干净,叔父他们躲避在寒潭洞,有结界守护,温氏无法破除结界,只得无功而返,这样说来叔父他们平安了。
知晓叔父他们一切平安,我终于放下心来。阿瑶也替我高兴,说要做些好吃的庆祝一下,这时我们才发现家里已经没有米面了,今日卖草药的银钱都给了那位阿姐,我们只能饿肚子了。
阿瑶闷不做声,找个了由头出门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黑了阿瑶才回来了,灰头灰脸的,手里还抓着一只鸡,他咧开嘴笑道:“蓝大哥,我去山上抓了只野鸡,我们吃顿好的。”
阿瑶去收拾鸡去了,我却没有心情。虽然我从未下过厨,也未曾杀过鸡,但好歹也是见过的,夜猎时也常见到野鸡。刚刚那只分明是家养的鸡。
阿瑶做的鸡很香,我看着他没有动筷。
阿瑶见我沉默,也不敢动,偷偷瞄我一眼,极小声道:“蓝大哥,我以后不会再犯了,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明日我多采些草药,卖了银钱买米回来,还有你的药也得去抓了……”
我叹了口气,给他夹了菜,温言道:“阿瑶,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以后决不可再错了,银钱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吃过饭,我拿出那两幅画,让阿瑶明日拿去集市看能否卖了,好度日,再不济就把玉佩当了。
阿瑶看到画,连连夸赞我,说一定有人买的。
沐浴后,阿瑶让我教他画画,我这才发现他与平日的不同。
阿瑶颈脖上的平安扣不见了,还有伤口。
我问他,他不肯说,只说是丢了。
我知道他没说实话,那平安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成色尚好的一枚玉,他每日贴身戴着,又怎会丢了?
在我的追问下,阿瑶才说了实话。今日那位阿姐的夫君是个赌鬼,嫌弃阿瑶给的银钱少了,瞧见他颈脖上的红绳,就一把拽了过去,说是当买消息的报酬,若是不应,就去军中告密。阿瑶怕温氏的人来抓我,只得捂了伤口离开了。
我给阿瑶的伤口上了药,让他早些歇息,自己却睡不着。阿瑶对我的大恩,我怕是还不完了。我拿出怀里的玉佩,偷偷塞在枕头里,我想留给他以备不时之需。
出乎意料,那两幅画在第二日很快就卖了,还卖了可观的银钱。
阿瑶回来时买了米、菜,还给我买了一身新衣,甚至还买了一本诗集给我。
我责怪他乱花钱,我那旧衣他已经缝补好了,还是能穿的,诗集也大可不必,还是买些米面重要。
阿瑶挠挠头笑道:“蓝大哥,你这样谪仙一样的人,穿那破旧的衣裳不好看。诗集也没花多少钱,你不能出门,看看书解解闷。”
“还有,蓝大哥,我还给李婶家院子里丟了一小块碎银子,那鸡是她家的………就当是我买的。”阿瑶低着头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才是君子所为。”
吃过饭,阿瑶研磨,我作画,屋子虽破旧,却有书香气。
靠着卖字画、草药,渐渐攒了些银钱,除去买粮食、买菜、抓药、添置笔墨,还有些盈余。阿瑶还买了几只鸡养着,这样每日都有鸡蛋当菜,吃不完的还可拿去集市卖了。院子里还种了青菜、萝卜,这下倒是方便了许多。
屋里也添置了一些被褥衣物,怕我作画熬坏了眼睛,阿瑶还买了一盏新油灯。
破旧的小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像个家了。
我的伤也好了很多,每日打坐调息,灵力也渐渐恢复,不知不觉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了,阿瑶也跟我亲近了很多,时不时像小孩子一样耍赖撒娇,哄着我多吃些饭菜。
树大招风,那些画差点要了阿瑶的命。
这一日阿瑶像往常一样出门去集市,揣着我这几日画的几副字画,临出门前还笑说要早点回来吃饭,今日是他的生辰,他想吃糯米糕。
天都黑了,阿瑶还没回来,我很担心,这外面并不太平,我担心他遇到危险。
阿瑶一夜未归,我一夜未眠,坐在门口等他。
天亮了,我想要出去寻阿瑶,我不能让他有事,刚打开门,一个人跌了进来。
阿瑶回来了,一身的伤,都是皮鞭抽打的,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迹,昏过去了。
我把他抱进屋轻轻放在榻上,不停叫他的名字,给他擦去血迹,换衣裳,上药。
上药的时候阿瑶醒了,是疼醒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看到我就咧开嘴笑,结巴道:“蓝大哥,我没事,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话还未说完,又昏过去了。
阿瑶昏睡了两日才醒。
我给他熬了粥,吹凉了喂给他喝,又给他把了脉,还好都是皮外伤,休养些日子就能痊愈。
等阿瑶有些精神了,我才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我的那些字画让温晁的手下起了疑心,抓走了阿瑶逼问我的下落,阿瑶坚持说那些字画是他从书斋偷来的,遭到了毒打和谩骂,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是阿瑶心底的伤。为了引出我,他们故意放了阿瑶跟踪他,阿瑶不敢回家,跑上山林躲了一夜,直到确定那些人都走了,才忍着伤痛跑回家,就再也撑不住昏过去了。
我抱着阿瑶,问他为何要对我这样好?
阿瑶摇摇头说:“蓝大哥,你是第一个认识我就叫我孟公子的人,你把我当人看,即使知道了我的身世也没有轻贱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待我,不像其他人对我避之不及,鄙夷我母亲,更瞧不起我。蓝大哥,我愿意对你好。”
我只能紧紧地抱着阿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从心底流出来,我发誓,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护着阿瑶。
阿瑶养伤的日子,我竭尽所能地照顾他。有时把饼烙糊了,有时炒菜咸了,有时忘了放盐,总之做得一塌糊涂,但阿瑶每次都笑眯了眼说好吃,把碗里的饭菜都吃光了。我很自责,觉得自己很没用。
阿瑶安慰我道:“蓝大哥,你的手是用来写字作画的,以后洗衣做饭还是我来吧!嗯,洗碗的活儿归你,好不好?”
阿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叔父派来的弟子也找到了我,我不得不跟阿瑶告别。
那一晚,阿瑶的话很少,也不笑了,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包袱,又说明日早起给我做几张饼留着路上吃,还说要把攒下的鸡蛋让我带上,还说……我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看他忙进忙出,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我走,我又何尝舍得?
那一晚,阿瑶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在榻的另一头,而是挤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胳膊,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心里叹了口气,装作不经意间张开胳膊,将他拥在怀里,就像拥着儿时害怕打雷的忘机一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阿瑶,我会回来看你的,睡吧!”
来寻我的弟子带了些银钱,我都留给了阿瑶,又跟他说了玉佩的事,可做日后来姑苏寻我的信物,也可卖了度日。我还给清河聂氏的宗主聂明玦写了一封信,若阿瑶想去清河,拜托聂大哥关照他。
阿瑶站在门口送我,眼睛红红的却忍着不掉泪,咧开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是不是写得太差劲?都没有任何评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