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听见那重重一声,燕燕手一抖,险些就要也半跪下去扶郑保,但她生生忍住了——前一世是她太蠢,将对郑保的偏爱写了满脸,叫谢危抓了把柄,被迫被困在鞑靼。
燕燕只是垂下目光,尽量控制着自己在郑保身上一扫而过,而后抬起头迎着谢危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淡淡道:“起来吧。”她转而笑着向谢危走去,“谢大人。”她能感觉到郑保的目光停在自己背后,她那一瞬间想抱住郑保的情绪有多浓烈,只有她自己知道。但燕燕同样知道,她不能。
谢危的眼锋刮过郑保,转过头,同燕燕并肩向夫子居走去,方才见少女同那奴才亲近,他仿佛以为那是燕家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又或者是沈琅手下的奴才安排来招惹燕家独女。
虽是看起来并不像,但谢危能日益感到沈琅想要除掉燕薛两家,只是他不知沈琅究竟要先对哪家下手,这样想着,他依旧示意随从去查上一查。
“谢大人,燕燕想求大人一事。”在夫子居相对坐下,燕燕便急忙开口,上一世她实在贪玩,如何都不肯参与伴读挑选。而这一世,她重生在伴读挑选半月之后,实在叫她焦灼,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燕家重蹈覆辙,只得厚着脸皮来求谢危,“求大人将我加入公主伴读名单中。”
“哦?”谢危的眉毛一挑,“郡主不是一向向往自由,不愿读这些酸书吗?”年轻的夫子微微一笑,燕燕硬是从那张端庄优雅的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
“我……”燕燕想起自己上一世拒绝入宫的理由:本郡主才不愿意去读那些酸里酸气的书,也不愿意那个慢慢吞吞的谢夫子来教我!而当日她同她父亲吵嘴时,谢危好巧不巧,就在府中,叫他几乎是当面听见。思及她狠狠一顿,如今只想穿回半月之前,给自己大大一巴掌,但如今她还需得硬着头皮继续恳求,“燕燕目无尊长,实在顽劣,实在需要先生这般跌宕风流、奇才异能、架海擎天、德才兼备、风流儒雅、斐然成章、惊采绝艳的人来教导我!”
谢危淡笑不语,听着燕燕胡诌,半晌,抿完一杯热茶,才开口道:“郡主如此文采,让谢某来教,岂不是埋没了?”他的话轻飘飘,却有种不容反驳的强硬。
燕燕听出了谢危的意思,小脑袋耷拉下去,难过之意明显得不得了,但谢危却不为所动,只是道:“郡主若是想喝茶,请便,如果没有其他事,便请离开了吧。”
燕燕见谢危丝毫没有想要改变主意,慢慢起身,向谢危拱一拱手,垂头丧气地挑开门帘,走进一片飘飘晃晃落下的黄叶中。
她想,上天都在帮自己,可奈何自己实在不争气,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这个德穆郡主只会处处惹事,单纯得犯蠢。
燕燕随手抓了一片叶子,在宫中乱走,远远却看见沈芷衣的仪仗,她握拳一凿手心:她同沈芷衣可是熟悉,沈芷衣可是沈琅最最疼爱的公主,区区一个伴读的位子,燕燕若是想要要,沈芷衣定时有法子的。
她急急便要上前,就见到沈芷衣欢喜地向一粉衣女子跑去,燕燕仔细一瞧,便见是姜雪宁,她骤然停下步子。
但心里一横,还是向二人走去,绕到柱子后,燕燕张了张嘴,正要唤沈芷衣,却听见沈芷衣道:“宁宁,我可是专门将你的名字添进了伴读名单!旁人可没有这待遇哦~”
燕燕闪身背靠在柱子后,心下突然一片苍茫,不知道自己是要怎样,求沈芷衣将自己的名字填在伴读名单里?可她即便贵为公主,也不能再动一次名单,更何况,沈琅如今费尽心思想要除掉燕家,定不会叫沈芷衣与她过多接触。
此处其实实在隐蔽,花草枝叶茂盛,严严实实遮挡住长廊,听着沈芷衣同姜雪宁的身影慢慢远去,小小少女再也无法支撑,重重跌坐在地上,捂紧嘴痛声哭嚎。
算一算日子,燕临加冠前几日,便是勇毅侯府被屠之时,那犹如一把悬在燕燕头顶的利剑,她已然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她无数次提醒父亲,却自知是无用功,除非薛家倒而父亲也有反心。
燕燕不知道该如何,即便真能劝动父亲辞去爵位,沈琅又岂会真的放心?薛家又怎会放过燕家?她坐在层层阴影中,哭累了就呆呆地坐在原地。
“见过德穆郡主。”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燕燕转头一看,是郑保。削瘦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跪在她五步之外,一脸紧张地偷偷打量她。
燕燕匆匆抹了一把脸,强撑出一副笑脸:“你怎么在这里?”
“启禀郡主,奴才是这西廊的扫洒太监。”郑保恭恭敬敬回道,心观眼观鼻观。
“哦。”燕燕一时腿麻,又不想郑保看出来,便明知道自己妨碍了郑保打扫,已然坐在原地,随便扯了句话,“你在宫里几年了?”
“奴才打记事起就在宫里头了。”
“这么些年,怎的还是个最外头的?”
“先前一次去贵妃娘娘宫里头伺候,奴才这张脸长得难看,总管恐奴才污了贵人眼,就打发了出来。”
这话活像是胡说,郑保长得端正清秀,若是放在宫外头,也是被抢要的女婿。燕燕却品出另一番滋味——郑保似乎是长年被欺压,这是她上一世并不知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