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于南飞

（二）

燕燕其实同沈芷衣小时候谁也看不上谁，她们关系的转折点其实非常狗血，无非是沈芷衣偷偷溜出了宫，却被尾随而来的人利落地在宫门口绑了。

而燕燕非常倒霉地被“连坐”了——一同被绑了，幸得绑匪见她们不过小小孩童，便十分放松，燕燕钻了个空子，使上她那还不太娴熟的轻功拎上沈芷衣跑了。

而沈芷衣也仿佛知晓燕燕实在是个好人——燕燕自己对旁人如此说，于是小小的公主和小小的郡主一来二去，变成了极为要好的姐妹。当日勇毅侯府被屠，还是沈芷衣一力保下了燕燕，叫燕燕做了自己的女官，燕燕又随她一同去了蛮夷之地和亲。

蛮夷三年，磨平了公主所有高傲的性子，仿佛明珠蒙尘，燕燕只有日日守着沈芷衣，仿佛花匠看着自己最爱的花一日更比一日枯萎，而她却毫无法子。

“燕燕？”屏风后的沈芷衣转出来，疑惑地伸手在燕燕眼前晃一晃，“你这是怎么了？”燕燕愣愣地看着沈芷衣，眼中几乎要沁出泪光。而沈芷衣则是被盯得发毛，她莫名觉得燕燕瞧着她的目光，满是沉重，足足的悲哀，几乎也要将她坠得心慌。

“燕燕？”沈芷衣再一声唤，燕燕才反应过来，可她有两年多的时光，都是用这样的目光瞧着沈芷衣，一时实在改不过来了，只得避开沈芷衣的目光，一挑珠帘，拉着沈芷衣往里屋走。

“罚罚罚，公主愿意怎样罚便怎样罚。”燕燕笑呵呵地往桌旁一坐，拎了酒壶便为自己添了酒，三口三杯酒。

“咦～瞧瞧你，怎么今日这般粗鲁？”沈芷衣皱了皱鼻子，燕燕一顿，她一时也改不过来三年养成的旧习了，只是打着哈哈。

“罢了罢了，我心中想你来做我的伴读，你就是如何粗鲁都无妨。”沈芷衣拉着燕燕的手，笑眯眯地瞧着她，“对了，今日我眼旁这枚花钿可好看？”

燕燕扫了一眼那枚鲜红的花钿，心中咯噔一声，凑过去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公主这花钿是何人画与你的？”

“姜家嫡次女，姜雪宁！”沈芷衣的回答完完全全超出了燕燕的预料，她着实愣了——她清楚地记得，前一世沈芷衣的回答是“一位俊俏的小公子”。当时燕燕拿此事不止一次打趣沈芷衣，她亲眼看着沈芷衣追着那位“小公子”，做了不少傻事。直到后来，燕燕才得知那名俊俏小公子就是姜雪宁，也是她阿兄嘴里五句一提的姜雪宁。

但燕燕分明记得，沈芷衣现下根本不知晓小公子便是姜雪宁。燕燕几乎已经准备好如何打消沈芷衣的荒唐念头，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另一番答案。

这个名字她每每听到都会忆起，她阿兄心心念念着“宁宁”，而他的宁宁，却在勇毅侯府被屠的当日，冷冷地同燕临说她要做皇后。

从那日起，她的阿兄还是阿兄，但意气风发的燕小世子彻底死在了浸透了血的雨夜。燕燕那时便知道，燕临疯了。

她乍然重新见到故人的喜悦和激动瞬间便冷却下去，姜雪宁，这个人，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成为压死燕临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上一世匆匆与姜雪宁见过廖廖几面，她知道那时怎样的美人，仿佛每根骨头都长得恰到好处的叫人沉迷，就算是她，满满的恶意也对姜雪宁使不出一点。

“公主，你是如何识得姜雪宁的？”燕燕深吸一口气，问道。

“她是作为伴读进宫的，她同我说，我这疤痕，是国家的荣耀，不必引以为丑。”沈芷衣笑盈盈地抚上花钿，“你觉着好看吗？”

燕燕复杂地盯着那枚花钿，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看。”

燕燕看着沈芷衣喜滋滋地模样，一时茫然，她回来所遇见的第一件事便与她记忆完全不同，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她抛却脑后的患得患失和巨大的恐慌瞬间攥住她，她只觉得无法喘息，匆匆起身，打了个歉，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

燕燕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这打头之事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那后面又会出怎样的变动？她带着渺茫的侥幸劝说自己，或许燕家的结局也会不一样。

一片无措间，她撞上了一人，浑浑噩噩道歉后，正要继续走，便听见那人清清脆脆的声音：“德穆郡主？”

燕燕抬眸便是猛地一惊——姜雪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