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至成在出发前一天找到了谭家名。
谭家名不知道秦至成为什么找他,他只感觉秦至成有心事。
秦至成有心事的模样其实跟郑双鸿很像。
爱拿啤酒,爱带水果,同样爱叹气。
谭家名就这么陪秦至成在楼下坐着。
“成哥,您这样行么?明天我们就走了。”
秦至成表示没事:“就这么点酒量,算个屁。”
谭家名并没有看着秦至成,他的眼睛里还在看那一杂草堆。
过了许久,秦至成说:“方言,这个地方你喜欢么?”
喜欢?
这是什么话?
“还行吧。”谭家名语气缓慢,“只要能赚钱,不分轻贱。”
秦至成望着黑夜,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有没有过后悔?”
后悔?
这又是什么话!
“后悔?人要是不停地后悔,那干嘛还要活着!”
是啊,既然不停后悔,干嘛还要活着。
秦至成拍着他的肩膀问道:“看来你很有觉悟嘛。”
“一直都有。”
秦至成很想揉他的头发,但手已经在半路上,不知道该不该往下摁。
他的心思,还是在跟江涌的电话里。
几个小时前……
“说吧,又有什么事?”
江涌在电话那一头语气冰冷:“老谭,这一次又有多少?”
“各四十斤吧。”秦至成叼着烟,“这次运货,他可小心了。”
“我看了一眼名单,你和方言都在里面啊。”
一提到方言,谭国成的语气就很轻快:“还真别说,方言这小伙子真的很不错。“
谭国成一说出方言的时候,电话那一头江涌在笑。
“我就知道你喜欢方言,因为我也很喜欢这小子!”
“怎么,方言……”
“对,没错。”江涌在电话那一头恢复严肃,“所以你……多照顾他一点吧。能一点,是一点。“
江涌并没有明确说明什么。
“对了。”江涌突然想到了些事儿,“牟涛那边判刑了,无期。”
可是现实的日子,也是遥遥无期。
“我知道了。”
“国成,你这么些年,辛苦了。”
“你也是,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这么久。”
“小霞她好吗?”
“一切都好。”
谭国成很小心地询问:“她……再婚了吗?”
“你是不是在里面太久脑子坏了吧?你都没给她扯离婚证,加上你又没死,她怎么跟人再婚?”
谭国成把烟咬的更紧了。
“按照她这样的年纪,该做奶奶了吧。”
“啥奶奶啊,你儿子都没结婚。”
“他有女朋友吗?”
“有,老大家闺女,俩人很合适。”
“还真的是女儿啊。”谭国成笑得很苦:“可惜了……”
“你这些年的钱,其实都能把你儿子送去考博士了。”
“然而小霞这些年都没用对不对?”
“不仅没有用,还给你存起来了。”
听到电话那一头的兄弟叹气,江涌只好安慰他:“你好好的就行。我想你之所以能坚持那么久,想必也有老方的保佑,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明白吗?带……带着……方言一起回来。”
一起回来。
带着方言,一起回来。
………
淡马锡很热。
还没出机场,王归早就在不停地喊热。
在出发前,曹博文使了个主意。
临时把曹虎的名字改成了郑双鸿。
曹虎在现在全程国内负责工厂,曹博文也越来越放心他。
有了谭家名,曹博文的翻译就是他负责的了。
谭家名反倒是觉得这一次卧底行动还挺值,毕竟把自己英语硬是赤裸裸给提高了。
这一次新跟来的员工叫潘卓,人称小潘,为人处事很少言。
潘卓做事很谨慎,而且效率跟他们不分上下。
潘卓之所以选择一品红,是因为自己连续三次高考落榜。
因为家里不想再供了,他走投无路才选择了一品红。
说实在的,谭家名感觉小潘是一块很难啃的骨头。
他人非常瘦,眼窝很深,大概一米八左右,而且身上总有一股洗不掉的点燃塑胶味。
潘卓在路上的话其实并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在点子上。
逻辑一字一句在他嘴巴里,都非常清晰。
谭家名更小心了。
虽然他很早开始跟王归早规划了Plan B。
谭家名好几次都觉得,如果潘卓考上了大学,那么他就是第二个曹志武。
又或者,比曹志武更狠。
潘卓在淡马锡酒店是跟谭家名住在一起的。
为了稳定,谭家名只能做的比他的话更少。
“言哥,你觉得,我们这次能赚多少啊?”
谭家名睁开眼,转身看到一旁还在嚼着槟榔的潘卓。
潘卓那边床头灯微微亮起,嘴里还在不停地嚼着。
“我不知道,我觉得五位数吧。”
潘卓拿着手机捣鼓着,不知道在算什么。
“五位数?我觉得如果成功的话,最起码七位数吧。”
“那你想好这些钱怎么花么?”
潘卓故作思考:“反正不给我爸妈。”
“为什么?”
潘卓把槟榔在一旁吐掉:“我爸妈那整天赌,能资助我三次高考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你就想来一品红?”
“一品红赚的多福利多,为什么不来?还有免费的叶子抽,我觉得我这辈子无憾了。”
谭家名无语。
“那你呢言哥,你为什么来一品红?”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要灭毒枭。
“我啊,跟你差不多……我只是找不到工作。”
“这年头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更何况我们?”
在这个所谓的大染缸里,他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是纯白色的绸缎,通过分配被选入了不同颜色的染缸里,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从而继续了另外一段旅程。
“潘卓,你以前想做什么?”
“以前?”
潘卓把灯关上了,整个房间变成了黑暗。
“对,就像咱们小时候都有想要做的职业。”
潘卓一说这个就感兴趣了:“说出来真的不怕你笑话。”
谭家名开始乱猜:“什么,说来听听,不会是打更的吧?”
“哥,你还活在古代吗?现在没有打更的了。”
还真别说,以前看小时候大家一起看电视,谭家名确实很喜欢打更这份职业。
说完,潘卓在黑暗里点了一根烟。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在靠外的地方带着微弱的橘光。
潘卓默默地说:“我想当警察!”
谭家名怔了一会儿:“当警察?”
“对,当警察!”潘卓的后背紧靠着床头,“以前我看过一个电视剧叫《案发现场》。那里面男主就是一个警察,他戴着眼镜,沉着冷静,而且丝毫不慌。”
“那挺好啊,你应该坚持。”
说到坚持这两个字,潘卓又是洒下一堆话:“你说到坚持,我爸妈就是坚持赌钱坚持赌博,到头来家里一点积蓄也没有。我爸妈还是给我留了钱的,但这些钱也只够我考了那么几次高考,其实我每次都到警察的分数线了,但我想让他们看看。但每次我的体能都没有过!”
谭家名望着天花板说道:“体能这东西,一天两天练不出来的吧,你看你那瘦瘦的样子。万一扛把枪你估计都被压瘪了!”
“我也认命了。警察这个愿望埋藏在心里吧,其实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不失业就行了。”
不失业……
其实三百六十行,每一个职位都不会失业。
关键是你如何选,如何做。
走一条正确的路,你可以一路享受繁花盛开。
走一条错误的路,你得承受一切雷鸣与电闪。
走不走,决定权是在自己手上的。
干不干,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
这一年炎夏,江止也回来了。
江止难得回来,整个家属院都兴奋非常。
在这个家属院里,谭家名是最受欢迎的孩子,江止是最秀气的孩子。
所以两个孩子回来一个,家属院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高兴。
这一天,马冲也在家属院。
马冲穿着谭家名新买的Air Jordan在谭家名家门口站着。
虽说都在谭家门口了,但马冲怎么也不敢敲。
直到门开了。
但里面走出了方心訸。
“小马哥?”
方心訸以为自己看错了。
马冲从楼梯上站起来:“心訸?”
说完,他把烟给掐灭了。
“小马哥,你找秦阿姨吗?她不在家。”
“哦……我找谭家名。”
方心訸手里本来拿着垃圾袋。
但因为这句话,方心訸手里的垃圾袋突然掉在了地上,垃圾袋因为没有绑好掉下来一堆鸡蛋壳垃圾。
方心訸脸色凝重:“你,找他干嘛?”
“他的电话关机了,我找不到他。”
方心訸的眼睛看着马冲衣服上的标志:“那他之前不是留了信给你吗?”
“我找过了,那人说他搬走了。”
“电话呢?”
“我说了,关机了!”
方心訸还是坚持着自己内心的想法:“那你来找他,到底是干嘛?”
马冲显然有点心急:“不是……你们真的没联系过?”
方心訸摇摇头:“他都不跟你联系,怎么还会跟我联系?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他这个人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吗?”
马冲只好说出缘由:“就是初中同学聚会,我得找他跟我组织。这次我们负责,所以我就来找他了!”
方心訸恢复神色:“同学聚会啊,我帮你行吗?”
马冲把一只手撑在门上:“你又不是我们班的。”
方心訸故作生气:“那算了。”
方心訸起身把垃圾捡好放回袋子里,故作气愤地准备下楼。
“行行行!”马冲意识到她发脾气,开始对着她身后叫:“心訸,我错了行不?”
见他注意力成功转移,方心訸松了一口气:“那我帮你,你还不领情?小心家名回来骂你!”
“好好好,你们夫妇俩我真的没办法了。”
马冲双手投降,模样超级滑稽。
“那你等我一下得,我得先下楼丢个垃圾。”
马冲颔首,方心訸就下楼去了。
下到垃圾场扔好垃圾回来的时候,她碰到了赵婷和江止。
江止朝她打招呼,方心訸回应。
“小禾苗,你干嘛去?”赵婷挽着江止的手臂,一边继续说:“我们先去看熊阿姨,再去看电影,你去么?”
方心訸指了指楼上:“我就不去了。小马哥在楼上等我,他找我有事。”
江止今天穿的很休闲,他的手还牢牢地握着赵婷。
江止能看出方心訸脸色不好,他问:“是不是他朋友问你什么了?”
方心訸摇摇头,并抿嘴:“他还不知道。”
江止又说:“有事儿就说,我们都在这。”
“谢谢。”
方心訸眼神看着赵婷,眼里全都是感动。
赵婷今天头发依旧散着,发尾微微卷了卷,穿着白衬衫配杏色背心,下面搭配着卡其色裤子,穿着跟休闲装搭配自己的江止很是相配。
赵婷问她:“小禾苗,你等会儿要不要跟我们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今天跟我妈妈和秦阿姨一起吃。秦阿姨家里有菜,你们呢?”
江止语气温和:“带她去看看我妈,说不定等会儿吃饭就在医院搞定了。”
方心訸的语气依旧平静:“好,你们去吧,我们再联系。”
江止带着赵婷走了,而方心訸起身回到了楼上。
才一会儿的功夫,马冲就抽了两根烟。
方心訸看着一地烟头,还示意他:“少抽点吧。”
马冲无奈:“戒不掉。”
方心訸掏出钥匙开门:“别站在外面了,进来说吧。”
马冲进来才知道,原来谭家真的什么人都没有。
“我没骗你吧,他真不在家。”
方心訸像是已经成为这家的媳妇,她直接给马冲递来一杯水。
马冲坐在嘎吱嘎吱的沙发上,他只剩下了叹气。
“这个地方,全都是旧旧的,一点也不新。”
“这毕竟是家名住了快三十年的家。”
马冲叹气:“三十年也要翻新一下嘛。你看那些墙皮,你看这沙发,还有……那桌子啥的。”
方心訸听到这话,她搓着双手,一边还说:“你们同学聚会,会请什么人吗?”
“就是以往的惯例是两个人一组,这一次到我和家名负责了。我没有什么好主意,所以就想着来家里找他,毕竟电话联系不上,微信联系也不回,局里我也找不到,我也只能来这堵他了。”
方心訸把眼前的玻璃杯的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她望着马冲焦急的眼神,她是真的不能说。
因为多一个人知道,谭家名就会越危险。
她所做的,只能是尽自己的力量保护谭家名。
哪怕是用自己的生命!
“那你想怎么做?”
马冲也喝着水,一边掏出手机:“你看一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方心訸看着手机,一边说:“没几天了,你确定这些活动都能找到合适的物品么?”
“知道他是片儿警,我才想问问他嘛……”
“这些地方我知道一些,我回头写个list给你。”
马冲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找你们夫妇俩没错。”
“那你刚刚还觉得我不行?”方心訸对马冲态度似笑非笑,“我以前可是班里的组织委员。”
“那这样吧,我带你去同学聚会吧,就当你是谭家名了。”
“我去个什么?我以什么身份去啊?”
“老婆呗!”马冲露出一口烟牙,“让那些姑娘们死了那份心去!”
从上小学开始,谭家名就少不了桃花。
哪怕是上了警校,这个现象依旧存在。
“不用了。”方心訸很平静,“我最近想陪陪家里人。”
马冲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心訸啊,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方心訸开始不自然地摇头,“我只是最近太累了。”
马冲的声音开始怪怪的:“你这事儿,多久了?”
方心訸抬起头看马冲,突然笑了。
“你……你笑什么?”
马冲突然被她的笑意给吓得找不着北了。
“也就半个月,你怎么回事啊?”
马冲不得不服方心訸的冰雪聪明:“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拜托,我是个医生,我自己什么样你什么样,我能不知道?”
马冲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方心訸一本正经地回应:“吓什么,就算有也不是跟你啊,搞得隔壁老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