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双鸿并没有问谭家名去了哪里。
谭家名在一旁坐着抽烟,眼睛里还在看着一旁的玉龙雪山。
谭家名能猜到一些郑双鸿的想法。
他们彼此静默,一起看着那雪山的风景。
过了许久,郑双鸿说:“你这样做真的很危险。”
谭家名揉了揉眼睛:“我知道。”
郑双鸿是那般平静,他的眼神在眼镜抵挡下显得格外的忧郁。
“我会替你保密的。”郑双鸿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我看见那个女孩了,她值得被爱。”
谭家名的手停了下来:“谢谢。”
“谢什么?”郑双鸿抿着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谭家名笑着说:“饿了么?”
郑双鸿皱眉:“饿狼吧你,这么快饿了?”
“有点吧,你爸他们应该……”
谭家名还没说完,郑双鸿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一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郑双鸿脸色格外凝重。
挂完电话,郑双鸿看了一眼谭家名。
“怎么了?”
“出事了。”
“谁出事了?”
“我爸!”
………
在某医院的一处,郑双鸿终于找到了曹博文。
曹博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粗手捂着头沉默不语。
“文伯伯,怎么了?”郑双鸿的眼神很黯淡难过:“快告诉我!”
谭家名能从郑双鸿的语气听出崩溃:“双……双鸿,冷静。”
“他是我爸!”郑双鸿知道自己在医院,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文伯伯,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曹博文摇摇头:“怎么来到这还会遇到警察呢?”
警察?
谭家名想起出发前王归早说的话。
“你等着,我会来个出其不意。”
果然够出其不意的。
曹博文接着叹气:“这一次呢,还伤了几个人民群众,好像是周围黑帮火拼。你爸也是中了……”
此时的手术室,医生从里面出来,手套上还沾着血:“你们谁是A型血?”
谭家名举起手:“我是。”
“那你跟我来吧。”医生说,“先去输血,我们看看情况。”
谭家名颔首,跟了医生过去。
郑双鸿很着急,还在不停地踱步。
也就过了二十分钟,还是那个医生。
那个医生说:“你们谁是O型血?”
郑双鸿走上前问:“怎么了,我是。”
“跟我走。”
医生脸色凝重,她站稳了脚:“等一下,你是患者什么人?”
“儿子。”
“怎么又……”医生看着一旁的曹博文,又换了一个语气:“你确定你是病人儿子吗?”
郑双鸿小声说:“我是养子。”
医生松了一口气:“来吧,跟我走。”
郑双鸿前脚刚走,谭家名后脚就回来了。
曹博文说:“你怎么这么快?”
谭家名挤出一丝笑容:“我们基因不合。”
“基因不合?”曹博文不懂,“什么意思?”
“就是医生说我之前肚子的伤元气大损,不能输给成哥。”
曹博文怔住:“那……不就白抽了?”
谭家名表示没关系:“就当为人民服务了!”
“可惜没献血证。”
都这个时候了,曹博文还在开玩笑。
“要啥献血证啊,抽了就抽了,又不是没了。”
他的理由一向充分,这一次也不例外。
谭家名捂着抽完血的左手,开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方心訸找到赵婷她们的时候,赵婷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
“你去哪了小禾苗?我听那些人说你被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坏人抓走了?”
赵婷握住方心訸的手,手逐渐发凉。
“你要是被坏人抓走了,我们还得报警,那我怎么跟家名哥哥说?”
慕容蔚示意赵婷:“我就是警察。”
赵婷叹气:“你还说,刚刚你也被吓到了。”
慕容蔚被吓到的不是因为方心訸的反应,而是因为抓住她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的眼神黑漆漆的,是他么?
他是在执行公务,还是在做什么?
如果他是执行公务,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他明明可以明目张胆地跟方心訸打招呼的。
不过就像所有人一样,就连慕容蔚也被吓了一跳。
她毕竟是个没怎么有太多实战经验的女警。
脑子一瞬间空白,留下了一串又一串的省略号。
慕容蔚深吸一口气:“走吧!吃点烤肉补补。”
烤肉店里,方心訸一直在发呆,就连烤肉焦了也没发现。
刚才的回忆历历在目,方心訸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还好是他,也幸亏是他。
要不然绝对是一辈子的阴影。
慕容蔚发现方心訸在发呆,聚光灯下还能看出方心訸的嘴唇好像还有着些许牙齿留下的裂痕。
“心姐,雪山下一定是太冷了,你看你嘴唇都裂开了。”
说完,慕容蔚把唇膏递给方心訸。
方心訸简单地涂了几下,发现还有点血迹在唇膏上。
“不好意思……”
方心訸举着衣服的衣角,把刚刚血迹的部分用衣角刮掉。
“没事。”慕容蔚看了一眼方心訸的嘴唇,“什么力气啊?咬的那么深。”
“冷的……”方心訸烤着肉,一边还说:“对不起啊,让你们找我。”
赵婷的手还在烤肉,不停地用烤肉夹子反复翻面:“没事……那个白衣人是谁啊,他干嘛要找你?”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说到这,方心訸的嘴角上扬着笑意。
………
郑双鸿看着眼前的养父,他的内心难过达到了顶点。
曹博文吩咐谭家名:“咱们改机票吧。”
“好。”
谭家名说到做到,在一旁打着机场客服的电话。
曹博文叹气:“最近总是诸事不顺。”
郑双鸿却说:“以后我们别出来了吧……这会儿伤病那么多,我们该如何是好?”
谭家名此时来插话:“四天后的机票可以么?”
想起刚刚医生的吩咐,曹博文颔首:“行。”
谭家名又去打了电话,很快把事情处理好了。
事情处理完后,谭家名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发呆。
曹博文在一旁看着秦至成。
郑双鸿也随着谭家名的脚步跟了出去。
郑双鸿一眼看出谭家名不妥:“你怎么了?”
谭家名摇摇头:“没事。”
郑双鸿轻轻地附耳询问:“是刚刚那个女孩吗?”
谭家名垂下头:“不是的。”
“那又是什么?”
谭家名的声音罕见的高,但他的声线却没有影响病房里的曹博文:“郑双鸿,别问了成吗?麻烦你让我静一下可以吗?”
郑双鸿发现谭家名脸色极差。
从未有过的差。
就连第一次见的那脸色,也没有现在的差。
谭家名的声音更加低沉:“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没事,你有事一定要说,我们是一体的。”
郑双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跟蚊子叫一样。
谭家名的背靠在椅背,头仰在墙上。
他现在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
心里的兴奋还未结束,心中的遗憾又扑面而来。
谭家名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但眼前的利益,必须得让他赶紧忘记这一切。
他努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起了那一晚在医院方心訸给自己揉着太阳穴的模样。
她的手还有好闻的手霜味,一遍又一遍给他按。
可是眼前的味道,只有漂白水。
谭家名打开手机的联络本,停在了一个电话前。
拨电话其实也就是一秒的事情,但他最终选择了放弃。
他用手臂盖住自己的双眼,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从小到大,谭家名最大的优点就是情绪稳定。
可是这件事一袭入脑海,情绪再稳定的人也控制不住。
“小名,妈妈希望你能永远做自己。”
“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但妈妈请你不要为了所谓的父亲而牺牲自己的前途。”
“职业又不是只有一条路,为什么一定要做警察?”
“小名,只要遵纪守法,你做什么妈妈都不会管你!”
“妈妈很爱你,也很爱爸爸,但是妈妈更希望你开心!”
“警察这个工作,你真的做了就回不了头了。”
“诶,罢了!只要你喜欢,妈妈都支持。”
“谭家名,你还懂不懂为你妈妈想?你还真的想你妈妈哭着去警察局找江叔拿你的抚恤金?还是指望着我天天为你哭天喊地地要死要活?”
“好你还这样欺负我,你真的不讲道理!”
“家名,你给我活着回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他心里最爱的两个女人的话在脑子里无数次回荡。
一想到这,后脑更疼了。
他还不想死!
他还没见到爸爸,还没有过三十岁!
谭家名,你必须撑住!
他暗暗地握拳,开始鼓励自己。
想着刚才方心訸的哭相,他不由地觉得自己很滑稽。
他站起来,来到了医院顶楼的楼梯间。
犹豫了很久,他给江涌打去了一个电话。
“喂,是江叔么?”
江涌在电话那一头很惊讶:“怎么是你?你现在打电话来不会有危险么?”
“不会。”谭家名一直手捂着后脑,“江叔,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没见过我爸爸一次么?”
江涌一口咬定:“没有!”
江涌的语气冰冷又严肃。
“好,我知道了。”
谭家名的语气平静又淡然。
“小名?”江涌听出了他言语的不妥,“你没事吧?是不是想爸爸了?”
“没事江叔,我……我只是遇到心訸了。”
“我听说你赵叔叔说,她们几个丫头去玉龙雪山了。”
谭家名低垂着头:“对,我看见她了。”
“你没打扰到她们吧?”江涌语气依旧严肃,“你现在身份不一样。”
“我好想她,想妈妈。”谭家名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我会坚持的,江叔放心。”
江涌在那一头看着四剑客的照片,他轻轻地拿着在看:“曹博文只要搞定了,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谭家名问:“我能娶她吗?”
江涌开始用袖子擦拭着照片上的灰尘:“可以!”
谭家名又问:“我能让我妈妈过好日子吗?”
“可以!”
“我……”
谭家名沉默了。
江涌也沉默了。
两个人心里的那句话,始终都没有对对方说。
………
四天后,秦至成恢复了。
同样的就是在那一天,谭家名再次遇到了方心訸。
不过是在机场。
她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黑发披散着,在背对着自己跟慕容蔚说笑。
无论她穿什么,他都能一眼认出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秦至成刚出院,他的状态是气若游丝的,全程被郑双鸿推着轮椅走。
“博文,这一次破费了。”
曹博文笑道:“这有啥的,我们做兄弟都那么久了。”
郑双鸿四处张望,最后他下意识地捅了一下谭家名。
谭家名叼着没有点燃的烟,看到了郑双鸿眼神所示意的方向。
借着值机的机会,郑双鸿小声地说:“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好着呢。”谭家名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才是。”
“这有什么的。”郑双鸿无奈,“我爸从小就教过我了,分得清是非最重要。”
谭家名又说:“那你还真他妈的分得清。”
谭家名一字一句,咬在了重点。
“废话!我是谁啊,我是郑双鸿!”
说罢,郑双鸿发现谭家名面色很不对劲。
谭家名面露凶光,全然不见一点昔日的平和。
大概是有了软肋,谭家名在飞机上全程没有说话。
直到降落,谭家名都是一声不吭的。
………
对于谭家名的心情,王归早对众人的解释是像是在玉龙雪山里摔了个狗吃屎。
不过谭家名的表情里,确实像这样的。
谭家名回去后首先去看了小张。
但小张不在,大家伙说他应该被曹虎干掉了。
曹虎因为干了一件大生意,曹博文对这个堂弟又开始重视了。
曹博文中间找过一次谭家名,问过他一次缘由。
“方言,我看你胳膊肿了,没什么事吧?”
谭家名看了一眼胳膊:“没事,小问题。”
“我听你表哥说,你有点睡眠不足?”
“算是吧。”
谭家名感觉此时的对话里,自己就像个高中生,而曹博文就像个班主任甚至教导主任。
“过几天我们要去淡马锡,你记得准备一下。”
谭家名双手揣兜:“好。”
“方言,你知道不知道……其实你真的很像我弟弟。”
说到这,曹博文把照片拿给他看。
照片上的曹志武,其实跟他一点也不像。
除了都是男的,身材差不多,基本没有地方相像。
谭家名看着照片上的曹志武。不比自己,曹志武的眼神充满着轻蔑和迷之自信,而且表情十分挑衅。照片上的曹志武模样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不符合年代的枪驳领,戴着不知道什么色的眼镜戴在眼睛前;模样看着更像自负,更残暴。
用谭家名的说法,那就是商纣王帝辛和夏朝末代君主桀在都要给曹志武让路。
谭家名甚至难以想象如果曹志武如果还在人世间,这块骨头该有多难啃。
一想到这,谭家名感到万幸!
他心里暗暗对着照片骂:曹志武,还好你死了!
“对了董事长,问您个事儿行不?”
“你说。”
谭家名装着很哆嗦的模样:“听说……您弟弟,拉着一个警察死的,对吗?”
“对。”曹博文语气像是在叹气,接着吐了口浓痰在垃圾桶:“那个条子,活该!”
“可是您弟弟死了,您不觉得……”
觉得什么?
谭家名还没想好。
也就五六秒空隙,谭家名又说:“您不觉得,我更合适您弟弟当年在的职位么?”
谭家名的面色不改,气魄像是更足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精气神像是狠了。
就连他自己也暗自抖三抖。
换做以前,他可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警察。
哪怕自己是蝉联自己母校四年体能记录的优异生。
那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轻微脑震荡的毛病。
“方言,你哪里来的自信?”
曹博文过了许久,嘴里才挤出了这么些字。
“我一直都有,所以我希望您能给我机会,哪怕一次。”
“自信是好事,自负是一件坏事,所以小武死了。”
说出这句话的曹博文,他握着茶杯的粗手像是握着更紧了。
“我不愿意做你弟弟那样的人,而且我也不会做你弟弟那样的人!”
谭家名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愿意替您扫清一切障碍。”
曹博文转动着手里的打火机,语气不带丝毫温度:“那你拿东西跟我换。”
拿东西换。
曹博文见他有些眼神飘忽,便继续说:“跟我混,你得有东西换,因为……这并不是一份美差。”
这的确不是一件美差。
但为了未来,谭家名愿意拼一拼。
“我用命跟你换!”
“一条命?值得么?”
谭家名很笃定:“值得!”
谭家名知道这是一条很长而看不到头的路。
谭家名也知道这条路他爸爸走了许久。
比起爸爸的生死不明,他这样走显然是把自己逼到绝路。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多年前的父亲也是这样的。
即使遇到这样的事情,他的表情依旧平缓。
丝毫不慌,也丝毫不乱。
情绪稳定,心态稳定。
这是他的优点,最大的优点。
同样的,这也是缺点。
一个最大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