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往的跨年,谭家名都是跟方心訸和两个妈妈一起过的。
但这一次不同,谭家名是跟秦至成一起过的。
谭家名和王归早前阵子刚刚打入内部,属于底层的人员。
工厂给他们提供宿舍,一共八个人一起挤,平时根本睡不了几个小时安稳觉。
不仅如此,谭家名和王归早还被拆开了。
谭家名因为心思缜密,为人做事效率高,所以被安排跟了秦至成。
王归早就有点惨。
他本来就跟那个叫阿虎的人一开始有点矛盾,加上成为了阿虎的打手之一,他的训练堪比警校那些所谓的项目。
用王归早的话来说,整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谭家名和王归早如同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封闭式学校一样。一切都在重新学,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
天天读书学技巧,两周一考,活生生又回到了学生生活。
所幸谭家名在读书时期是个文科生,要不然他早完蛋了。
为了能更好的潜入敌人内部,谭家名所做的只能是内卷。
因为王归早每天早上四点起床,所以谭家名每次都会让王归早起来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能留下来的人其实都是高中以上学历的人,很多人都想中途放弃,但因为条约的关系,只能被迫无奈接受。
眨眼到了十二月最后一天,他们终于可以放假了。
谭家名的药已经吃完了,他得去药店买。
马上年关,谭家名穿着羽绒服准备沿着后门去找药店。
他不熟悉这里的路,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找秦至成帮忙。
说到秦至成,秦至成见到他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
别说秦至成了,就连谭家名也是一样。
可是秦至成像是不认识他一样,冷漠的模样像极了一块僵硬的石头。
王归早见他俩有些尴尬,开始讨好秦至成:“大哥,我这弟弟不懂事,你帮忙照顾他一下。他后脑小时候摔跤了,因为没及时救治,所以麻烦您别让他过度用脑。”
秦至成的语气极为冰冷:“知道了。”
黔中今天的天气最高温只有五度。
黔中的冷跟迪化不同,对于谭家名来说是一种湿冷感漫入脑子里。
谭家名把自己裹得跟一款巧克力粽子一样,正在两脚跺在原地在保安亭等着秦至成。
秦至成跟他约了下午四点半。
可是时间到了下午五点,秦至成还是没来。
谭家名并没有给秦至成打电话,因为他为了表所谓的衷心,只好在门口瑟瑟发抖。
五点半的时候,秦至成才慢悠悠从工厂里面走了出来。
秦至成穿了一身很旧款的大衣,戴着灰色的鸭舌帽,从头到尾都是不符合这个时代中年人的装扮,反而有一种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那种穿衣风格。
秦至成双手插兜,嘴里叼着一根烟。
昏暗的天空里,只有秦至成嘴里的烟和室外的灯融为了一色。
谭家名朝着秦至成招呼:“成哥!”
秦至成微微颔首,走了过来。
秦至成拉低帽檐,问谭家名:“等多久了?”
“没,没多久!”
秦至成挑眉:“没多久?骗人能不能有点技术含量?”
谭家名觉得奇怪,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秦至成接着说:“你擦擦你那鼻涕行不?都掉嘴里了,我都觉得你不饿了。”
谭家名听到他说完,立刻用袖子擦了擦。
秦至成觉得无语:“拿这个擦。”
说完,他给谭家名递上一块碎花手帕。
谭家名仔细看了看手帕,手帕绣着一款很精致的花色,上面还缝了一个‘成’字。
“那……我得……”
秦至成严肃地说:“回头给老子洗干净。要是洗不干净,你找死!”
谭家名‘哎’了一声,开始擦了擦自己的鼻涕。
揣着手帕,谭家名跟在秦至成后面走着。
地上有两个似有似无的影子,但能够看出这俩人的走路姿势几近相同。
谭家名发现,秦至成走路很认真,他眉头紧锁像是有心事。
突然,秦至成停了下来。
秦至成靠在路边的墙,手里点了一根软红塔,烟灰被他仔细地弹在了地上,随后踩了踩。
最后,秦至成看了谭家名一眼。
黑夜里的路灯下,秦至成那一双眼睛变得尤其凌厉。
“方言,你说你的学校那么好,来这里做什么?”
秦至成的语气虽然刻板,但刻板之中带着一丝不知名的关切。
谭家名的假身份里,他写的是迪化师范大学。
那是母亲的母校,也是他父母认识的起点。
“找不到工作。我家里穷……”
秦至成冷笑:“穷?你穷?你他妈的跟我哭穷?”
谭家名第一听三连问,他不会回答。
无奈之下,他只好说:“是,我穷,我就他妈的跟你哭穷。”
秦至成接着说:“师范大学是个好学校,你一个人大老远从大城山考到迪化,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谭家名继续凹人设:“我不甘心!毕竟一品红那么火,我想在这赚钱没什么不对的。”
秦至成把烟用脚掐灭:“好小子,真他妈的有种。”
谭家名懵了,他不知道这句话是骂他还是夸他。
秦至成带他来到一家药店,吩咐里面的人说:“按照他说的药抓。”
里面的人看着谭家名给的纸条,一边唯唯诺诺地说:“成哥,我们……们……我们这没有。”
这里没有其实很正常。
这地方只是个小县城,药也是普通的价格。
谭家名随便扫了一眼一个货架,其中一个药的价格连他两款药的零头都不够。
秦至成看了一眼纸上的字:“那哪里有?”
店员继续说:“城里吧。不过……会比较远。”
秦至成的眉毛皱成一团,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这到底啥病啊,怎么药还会难买呢?你他妈的还居然啥都不说……”
谭家名说:“没事,我自己注意就好了。”
秦至成看了一眼谭家名:“你小子,别硬撑!接下来的任务很重,你们回头最后的考试得跟老板见面的。”
一听到老板,他立刻想起了能见曹博文。
曹博文在他多年上学的政治课以及专业课案例里出现多次。然而头一回见到真人,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小紧张。
还没兴奋半句,秦至成就一把把他拽出去了。
秦至成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像是在说些什么,只记得了几句:“给我辆车,对,没错。有事儿!我没车去不了!没事,去去就回来。”
谭家名觉得秦至成奇怪,他开始准备把任务做一做。
“秦哥,要是没有药也没关系,我自己养一养就成了。”
秦至成扫了一眼谭家名:“你他妈的以为我愿意管你吗?你是我们这一次招收的最高的学历生,若不是曹哥看好你,我早就不愿意管你了。”
“他?看好我?为什么?”
秦至成又点了一根烟:“我想大概是在你身上看到他弟弟了吧。他那个弟弟以前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哥俩关系一直很好。后来倒卖各种交易,然后因为走错了不该走的路,就拉着一个警察从二楼摔死了。或许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弟弟,所以才让我格外注意你吧……”
谭家名觉得秦至成是个烟鬼。
才跟秦至成出来不到一个小时,谭家名就发现他抽了三根烟。
秦至成其实身材不错,模样也挺板正。
若不是上岁数了,说不定还是个俊俏的男人。
谭家名双手插兜,不忘多问了一句:“成哥,真的要等车?”
“等,干嘛不等?”秦至成吹出几口白气,“回头我要是把曹哥惹了,我几条命也赔不起的。”
谭家名问:“您跟着曹哥多久了?”
多久了?
秦至成好久没数过了。
这些年,还真的没什么人问过他这件事。
秦至成开始掰扯着手指头,开始一年一年算。
最后他给谭家名展示了三根手指。
“不能吧。”谭家名笑道,“才做了三年?”
秦至成踩了谭家名一脚:“老子做了快三十年了。”
谭家名只是故意凹一下人设,结果过火了。
谭家名叹气,接着说:“我啥时候才能做到你这样的位置啊?”
秦至成咬着嘴里的烟,继续说:“时间吧。时间能帮你!如果你不珍惜时间,就会跟我一样……”
……
秦至成开着小弟给开来的车,带着谭家名来到城里挨家挨户找大药房。
秦至成一路上开的很稳。
在路上,秦至成还问了他一句:“方言,你听歌么?”
谭家名问:“听什么歌?”
秦至成想了想,年轻人应该听的是潮流歌,他这辆车肯定是没有的。
谭家名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谭家名回答:“您爱听谁的?”
“Danny。”
秦至成的英语一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了些口音。
秦至成以为谭家名没听懂,刚要说一句中文准备补救。
谁知谭家名默默地说了一句:“没想到,成哥居然还会听他的歌。”
谭家名没有嘲笑,也没有怀疑,更没有讽刺。
或许谭家名有想过,但他觉得真实的自己冒出来反而更能让敌军掉以轻心。
谭家名最大的缺点就是普通。
往往这一类的人在充满心机的牢房里,其实这一份缺点其实并不能证明什么。
可是在秦至成眼里,好像在这一刻居然变成了优点。
秦至成笑道:“没想到,我居然有知音。”
知音……
跟毒贩做知音,简直想都不敢想。
谭家名才不愿意跟这个男人做所谓的知音呢。
秦至成见谭家名不说话,接着继续说:“我儿子不喜欢。说是Danny已经过时了,现在的人都听英文歌,流行歌曲。”
说到秦至成的儿子郑双鸿,谭家名已经很久没看见了。
好像从他入职开始,郑双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谭家名故作镇定地说道:“您,您还有儿子呢?”
“是啊,不过他不在这。”
谭家名内心暗道:“真奇怪。他不是一向都是在秦至成身边的吗?怎么如今到处走呢?这可如何是好……”
秦至成见他依旧没搭话,便没主动询问。
秦至成把碟片机打开,试图打破这份僵局。
若你愿耐心等多一天
定会令历史因此改编
情人或许不必光阴虚渡
漫漫长又三年
又见面万千说话尽怀念
但只字未讲瑟缩嘴唇边
柔情蜜意一到分开之后
留下来更多凄怨
……
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
十个三年,换不来一声哀怨。
谭家名说:“成哥,这首歌很好听。”
秦至成颔首:“好听就成。现在的年轻人,听那些所谓的摇滚,都快吵死了。”
秦至成开着车,时不时还看着坐在副驾驶的谭家名。
谭家名此时睡着了,梦里的他看到方心訸穿着一身滑雪服,正在小心翼翼地教自己滑雪。
想到这,谭家名的嘴角露出了不自然地笑意。
看着谭家名睡着的侧脸,秦至成想起了很多事。
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又想起了自己经历的那场激烈的枪战。
他曾也是这样的年纪,也曾是那样的莽撞。
秦至成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坚持那么久,但他绝对不后悔。
停在马路边的停车处,谭家名似乎累的很,他压根儿没醒。
秦至成轻轻地拿出他手里握住的纸条,看着眼前的字迹。
上面的字迹是用蓝色钢笔写的,而且并没有过多的复杂修饰。同样的,纸上的字柔和而精细,每一个字的笔划都非常整齐。
最关键的是,里面的标点符号都用的很准确。
秦至成锁好车的同时不忘给车留出一丝缝隙。他双手插兜,去了那家所谓的大药房求医问药。
由于是跨年,周围的人非常多。
有一家人,有情侣,也有跟朋友结队的。
其中有一家,爸爸把儿子扛在肩膀上,双手高举着儿子的双手的同时还拉着妻子的手从秦至成跟前走过。
丈夫抬头问背上的儿子:“儿子,还想吃什么?”
儿子被爸爸的肩膀颠得很开心:“爸爸,我要吃糖葫芦!”
丈夫笑道:“好,买两串糖葫芦!”
妻子问:“怎么买两串?”
丈夫搂着妻子:“我俩一串,儿子一串。”
儿子摇摇头:“我和妈妈一串,爸爸一串。”
丈夫扫了一眼上面的儿子:“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
儿子开始调皮:“不下!”
一家三口,和和睦睦。
岁月静好,便是如此。
秦至成停在药店前看到这一幕,他的心在打结。
若不是那一场意外,他可以变得更好。
美满和幸福,全然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走进药房,秦至成憔悴的模样让店员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下面有着深深的两个黑眼圈,就跟熊猫一样。
秦至成双手把纸条递给店员:“麻烦你,有没有这两个药?“
店员看了一眼:“有。”
说完,他就去一旁寻找药,还不忘问:“老哥,要多少?”
“你们有多少给我多少。”
店员拿出了五盒脑蛋白水解酶片和十盒如胞磷胆碱钠胶囊放在透明的桌子上。一边数,一边还在用计算器清算。
“老哥,如胞磷胆碱钠胶囊这个是0.1g的12片一盒,一盒是18。这里一共是十盒,一共180!这个脑蛋白水解酶片因为买的人不多,加上价格流动有点大,我去问一下店长。”
店员话音刚落,便去一旁打电话询问价格了。
秦至成望着眼前的药,他不由地看了几眼车上的谭家名。
觉得他年纪轻轻,居然身体如此之差。
后脑的问题一向是大事,秦至成想到就觉得好笑。
不由地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为了钱,居然啥都要干。
此时电话响起,电话那一头是郑双鸿。
“怎么了?”
“爸,今天跨年,新年快乐。”
“傻孩子,啥时候回来?”
“下周吧,前阵子我见到三伯了。”
“嗯,见到了就好。搞定完事情赶紧回来……过几天就新年了。”
新年……
这快三十年,她又是怎么过的呢?
她一定当奶奶又或者当姥姥了吧。
儿孙满堂,夫妻和谐,想必是特别幸福吧。
……
迪化的烟花四处响起。
谢珊和秦丽霞以及赵家夫妇一起正在端着酒杯和手机里的方心訸和赵婷视频。
视频里的方心訸穿着一套牛仔吊带裤,里面白色高领毛衣,说是今天跟赵婷她们一起滑雪。
赵婷即使许久没见谢珊和秦丽霞,但她还是能一眼认出她们,并叫着方姨和霞姨。
女孩子们的后面是江止。
见到许久未见的帅气江止,阿姨们纷纷尖叫。
“妈,我爸呢?”
赵婷戴着滑雪帽,她还在手机里张望着。
她想给爸爸看自己新借的滑雪帽。
因为上面有两个兔子耳朵,看着很是滑稽。
廖敏示意在一旁掰核桃的赵治松:“女儿跟你说话。”
“忙着呢!”赵治松头都没抬,继续弄着核桃:“丫头注意安全!跟心訸她们好好玩。”
赵婷很是沮丧。
秦丽霞对江止说:“好好照顾妹妹们。记得跟你爸妈视频一下!你爸前阵子还跟我念叨你呢!”
江止表示ok:“上午视频过啦!今天我妈值班,谢谢阿姨们和赵叔叔!”
秦丽霞偷偷把镜头转给赵治松,还不忘提醒赵婷。
廖敏笑道:“快,给你爸爸看看你的帽子。”
赵婷叫着爸爸,还让他看一眼。
赵治松有些老花,他有点看不太清眼前的女儿。
借着妻子的老花镜,他看清了。
赵治松看着眼前的女儿戴着小兔子的滑雪帽,上面有着两只耳朵,看着很是滑稽。
他的手还不忘喂妻子核桃,说是她在这几天上班辛苦,多补补脑。
赵婷用力喊:“爸!不要总在我面前跟妈妈秀恩爱!”
赵治松笑道:“秀恩爱咋了,你要识趣的话就赶紧找个男朋友。在外面那么远,你可真让我担心!你以后找到男朋友,让他给你剥核桃。”
赵婷躲在方心訸身后,还不忘朝着爸爸吐舌头。
廖敏拍了一下丈夫:“别总催孩子。”
“你以为我乐意?我女儿又不是没有魅力!”
“那你再等等吧!”廖敏笑道,“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还没遇到你呢。”
赵治松摆手:“算了算了,我不管了。”
谢珊和秦丽霞对视一笑,开始缓解气氛:“来,跨年了,祝孩子们新年快乐。”
廖敏端着杯子,开始示意丈夫:“来来来,祝孩子们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身体健康!”
“事事顺利!”
“早日归来!”
……
早日归来。
方心訸听到了这句话,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早日归来……
她想到了远在黔中的谭家名。
因为就在昨天,她晚上梦到了谭家名。
只是这场梦,她谁也没有说。
她只是一个人呆呆地靠在墙上,默默无闻看着外面的黑夜。
谭家名梦里在跟她说没药了,想让她陪自己去买。
她也很想陪。
但梦里的她像是跟他隔着一道屏障,她跨不过去。
方心訸轻轻地叫着他:“家名。”
谭家名默默回应:“诶。”
方心訸低垂着头:“对不起。”
谭家名表示没关系:“我答应你,我拿个一等功回来!我不再是个普通的警察,我是个充满荣誉的警察!”
“我不需要一等功和所谓的荣誉,我只需要你活着回来。”
方心訸看着谭家名,发现他的眼神憔悴又无力。
方心訸上次见到这样的眼神还是他们复习高考的时候。
而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
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