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赵治松夫妇正式搬回了家属院。
由于赵治松腿脚不便,他们被局里安排了住在了一楼。
廖敏还在指挥着搬家的人轻拿轻放,赵治松在一旁拄着拐杖,看着妻子撸起袖子搬小家具。
其中一个床头柜,廖敏有点力不从心。
每次她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赵治松都想停下来帮忙。
但他缺少了一条腿的助力而力气不够,早年又没有配假肢,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帮助妻子。
这个床头柜是赵治松结婚的时候给她做的,她一直很宝贝这个床头柜。
由于路滑,她只能走五步休息一会儿。
一个男人三分钟可以搬进去的时间,廖敏走了二十五分钟。
负责帮助他们搬家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到廖敏有些困难,并笑着对她说:“阿姨,我来帮您吧。”
廖敏摇摇头:“不用了孩子,你先去忙吧。还有一些大家具没搬,外面路滑你们慢点哈!”
小伙子又说:“没事阿姨,我轻一点就好。”
廖敏的腰有点直不起来,小伙子连忙叫伙伴们把床头柜接了过去,提醒他们小心翼翼保护。
小伙子又问廖敏:“阿姨,您想放哪儿?”
“主人房靠床左边。”
“听到了吗?你们快去吧,记得一定要轻拿轻放。”
几个年轻人答应着就进去了。
小伙子说:“阿姨,您去陪陪叔叔吧。叔叔都抽了好几根烟啦!”
廖敏把袖套摘下,一步步走向丈夫。
赵治松背靠在树,拐杖拄在腋下,嘴里叼着一根烟;右边裤管因为截肢的缘故在空中轻轻飘着。
廖敏望着地上的烟头,蹲下身将其捡了起来放入垃圾箱。
“小敏……”赵治松看着妻子,“我们现在回来是不是给他们带来麻烦了?”
廖敏在一旁打着牙祭:“老江说了,你不回来才是惹麻烦。”
赵治松把外套脱下给廖敏:“穿上,快点。”
廖敏不穿,反倒是给他,不忘系上扣子。
“小敏,你跟了我受委屈了。”
廖敏摇摇头:“不委屈,就怕你不要我和婷婷。”
赵治松抱着妻子,嘴里都是委屈:“我没敢不要……不敢不要。你前半生救了我两次命,我得用后半生弥补你!”
那一年,廖敏的生活很黑暗。
年初先后没了疼爱自己的姑姑,年中的时候丈夫出事了。
那一年年中,赵治松在负责一品红案的时候负伤。
廖敏收到通知的时候,她那会儿正在隔壁医院参加儿科交流学习。
听说丈夫负伤,她第一反应就是有多重,伤口有多深。
即使结婚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这样的全能准备,但面对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忍不住了。
回到医院后,赵治松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手术室外,她一眼看到了她们的女儿婷婷,还有江涌父子。
旁边坐在地上的是一群她叫不上来名字的年轻警察。
其中几个警察还在内疚,说着:“嫂子,对不起。”
一旁的婷婷在哭,江止在一旁拿着玩具哄都不管用。
婷婷用手擦着眼泪,还一边说:“都怪我,都怪我。”
江止年纪比她大四岁,但心理年龄明显比她大十四岁一样:“不要这样,你也是看到了爸爸,跟你没关系。”
江止真的比同龄孩子多了很多的冷静,小手还一边坐着鬼脸哄婷婷:“婷婷,阿止哥哥在。”
廖敏问江涌:“老江,怎么了?”
江涌把廖敏拉到一边,把事情跟她讲了一遍。
大概意思就是小朋友们跟着江止以及江止的表姐去了商场玩,当时老赵在商场搞一品红的任务。因为事情太突然,所以老赵并不知道女儿就在现场。可是女儿看到他了,她也不知道爸爸在执行公务,还朝着暗处对面的戴帽男人大喊了一句爸爸。
这一声爸爸惊动了一旁的老赵一路跟踪的一品红职员,随即就开始有了搏斗。一声声枪响和游戏厅的枪响融为一体,一时之间商场的人开始慌乱。
幸亏洗手间旁边是个安全楼梯,江止的表姐带着一群孩子及时从安全楼梯下楼,最后及时逃了出来。
赵婷逃跑之前不忘看了一眼父亲,她亲眼看到对面那个人举着一把枪直直地朝着父亲的右腿打了几枪。
江涌讲完之后,廖敏看了女儿一眼。
她的情绪很快失控,还抓着女儿的小手腕大吼:“赵婷,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做什么?你没事喊什么?”
婷婷哭得更厉害了,还一边拽着江止的衣服,哭得更大声了。
江涌把廖敏拉到一边:“小敏,不要怪孩子!”
廖敏看着眼前的女儿,她的内心也很焦灼。
“妈妈……”
婷婷跑向妈妈,慢慢地跪了下去。
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在妈妈面前跪了下去。
大家伙儿都震惊了,江涌还不忘把她拉起来。
但小孩像是被地面黏住了,她根本没站起来,而是抱着妈妈的腿求着认错:“妈妈,我错了妈妈。你打死我吧,是我的错。妈妈不要不理婷婷……”
江止用尽全力把小女孩拉起来:“我刚刚跟你白说了吗?赵叔叔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不要哭。”
廖敏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女儿:“婷婷……妈妈,妈妈错了。妈妈不应该这样,妈妈也是太爱你爸爸了,真的……对不起。婷婷不要这样,妈妈会痛的。”
廖敏把女儿抱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还不忘握着女儿的小手:“婷婷,跟妈妈一起等爸爸,好吗?”
婷婷的身体靠近着母亲的怀中,小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廖敏抱着女儿:“婷婷刚刚是不是被吓到了?”
“嗯。”婷婷看着头上手术室的牌子:“妈妈……我怕。”
“怕什么?别怕!”廖敏抱紧女儿:“妈妈错了,妈妈不应该骂你。你也只是看到了爸爸。”
婷婷说:“我已经一个月没看到爸爸了……”
廖敏把女儿小脸的泪痕用袖子擦了擦:“所以婷婷看到了爸爸,就想爸爸了是吗?”
“嗯……妈妈您说了,要讲礼貌。”
廖敏的歉意更浓了:“是,婷婷做的没错。”
医生很快出来了,但跟他们说了一件事。
医生跟他们说,因为伤口的感染,为了生命安全,为了能够让患者能够活下来,只能将右小腿截掉。毕竟右腿因为枪击的地方影响了神经,送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快断了。
但如果不截肢,只能等死。
医生对廖敏说:“小敏,你要快点做决定!”
廖敏捂住女儿的耳朵:“真的一定要截肢吗?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那截肢了,他不是……做不了警察了吗?”
廖敏知道赵治松有多么热爱警察这个职业。
他为了一品红拼了多少付出多了心力,她不是不知道。
一品红案,他一个兄弟牺牲,一个兄弟生死不明。
他和江涌一直把这个案子作为生命的重要部分。
见廖敏犹豫,医生说:“可是你不选择截肢,他就没命了!”
医生的语气很重,加上廖敏情绪激动没捂全耳朵,赵婷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
赵婷只听到一些她能听懂的词,像是:右腿、断了、死……
一听到这,赵婷哭得更大声了。
廖敏想都没想,直接斩钉截铁:“截,给我截!师兄,你给我截干净一点!若是他日醒了怪你们,就怪我好了。他打我骂我我都能认!请你们最起码帮我把他的命留住,我可以不要他的腿,但我不能不要命!”
说完,廖敏抱着哭泣的女儿,还在不停地哄着。
“乖乖,不哭。不哭啊……爸爸活着呢,嗯?”
赵婷小小的内心从此有着一根刺。
是她自己害了爸爸失去了职业,是她自己害了妈妈没了支柱。
如果她不喊那一声爸爸,她爸爸就不会变成残疾人。
她以前见过那些残疾人,每当有人经过他们,身后都是讨论的声音。
爸爸告诉她不要乱评价这一类的情况,因为他们不是自愿失去这些腿脚和手臂的。
妈妈说他们只是生病了,没了腿脚和手臂只是让他们更加健康的。
她内疚,她自责,年幼的年纪里甚至居然想把自己的腿换下来给爸爸。
她的爸爸是人民英雄,不是被人评头论足的狗熊。
医生走进手术室,开始进行截肢手术。
手术从中午到了晚上,已经六个小时过去了。
赵婷越来越害怕,廖敏反而越来越冷静。
廖敏问江涌:“那家伙抓住了吗?”
江涌说:“又给他奶奶个腿跑了!不过我们这一次抓住了枪击老赵的那个人。”
“那就好。如果他没被抓,我就算死,我也要杀了他!”
手术室的门在晚上九点半再次被打开。
赵婷听到母亲嘶了一声。
她沿着母亲的语气转身看了过去,却被母亲的手捂住了双眼。
但是赵婷透过一丝缝隙还是看到了。
护士拿出一个长盘,长盘上盖着一张墨绿色的长布,长布上带着一丝血迹,里面盖着的是一条长状的东西。
隐隐之中,她看到了尾部的小花贴纸。
那是她前一天趁着妈妈去给爸爸准备换洗衣服的时候,她准备把自己在拿的幼儿园小红花分享给爸爸。毕竟一个月没见到爸爸了,为了爸爸一个惊喜,她把贴纸撕了下来贴在了爸爸的右脚袜子上,她还在电话里对爸爸说给爸爸准备了惊喜。
爸爸还在电话那一头笑着说:“好啊,那我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啦!”
那是爸爸的那条右腿!
可是爸爸永远也都看不到了。
永远。
一想到这,赵婷感觉自己的喉咙肿胀,开始疼了。
她想叫妈妈,但是怎么也叫不出来。
妈妈一把抱住她,还在想小时候那样站起来抱着她,像个婴儿一样让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开始摇摇晃着哄她。
‘妈妈’这个词就在嘴边了,可是她怎么也叫不出来了。
廖敏看着手腕上的表:“老江,你带着阿止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江涌看了一眼趴在椅子上睡着的儿子:“没事,他睡着了。我等会儿和云琼说一下,给老赵安排个心理医生看看……”
廖敏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有心了。但如果他醒来了说自己没腿,你就让他怪我好了。”
江涌双眼发红,双拳也开始暗暗握住:“什么话!你这是救了他好吗?他要是敢怪你,老子他妈的毙了他!”
手术是晚上近零点才结束的。
廖敏抱着女儿看着丈夫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赵治松的脸被纱布包裹着,那条右腿的空缺永远塌陷了下去,整张脸苍白如纸。
赵婷看到了受重伤且奄奄一息的爸爸。
她想叫他,让他起床看看自己。可她的声带像是被人刻意拉着了,赵婷的一点声音也喊不了。她一点声音也出不去,就像哑巴了一样,只能啊吧啊吧的伸手让爸爸抱她。
那一天的晚上漆黑的很。
黑云压城一般,乌天黑地,一眼看不到头。
………
赵治松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
他被送到了单人加护病房被严加看管。
就跟所有截肢的人一样,他经常在幻肢痛的状态醒来。
每次醒,每次疼,他都生不如死。
每次一疼,他就开始砸周边的东西,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住院的第八天晚上,幻肢痛又来了。
那钻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无处释放,开始又肆虐的砸东西。
然而这一次没有东西给他砸了。
硬要说一样,那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赵治松管不了这些了,他开始试图去抓合照,结果一并连着照片趔趄一起滚下了地。
照片和自己一起被掉了下来,赵治松一把把吊针抽开,开始砸着照片,摔着椅子,恨不得把周边全摔了。
这声音惊动了经过打水的其他病人家属,那人看到状况就赶紧去叫人了。
此时的廖敏还在心理咨询室给女儿看病。
有人来通知她说丈夫出事了让她去看看,说是情绪失常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廖敏赶紧抱着女儿,一并来到了加护病房。
加护病房里,主治医生已经控制好了赵治松。
赵治松的双眼空洞看着天花板,三肢被银手铐狠狠地铐着。
旁边还有几个小便衣,一直叫着师父,不要这样。
廖敏心疼赵治松:“老江,你能不能把手铐换成布条?”
“不用!”江涌的语气火冒三丈:“就用手铐,这样才长记性!”
赵婷在妈妈身后看着爸爸,爸爸的脸上全都是胡茬,嘴唇发白,全然不见一点丝毫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赵婷攥着妈妈衣服的小手更紧了。
看到父亲这样,赵婷更内疚和自责了。
江涌还在一旁吼:“赵治松,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赵治松还带着一丝气力吼回去:“老子要你管?谁叫你给老子截肢的?老子想拿牺牲英雄行不?你让我死啊!与其这样草草活着,倒不如直接死透了……”
江涌刚要回击,只见到一个白大褂像一阵风跑了上去。
外加两个响亮且吓人的耳光。
“你想死?你个次怂居然想死?我把你从死亡线拉回来了,你居然敢这样对我?”廖敏把女儿交给江涌,顺着用尽全力一把拽着丈夫的病号服:“你最好赶紧去死去陪老方。人家老方死的时候是英雄,人家最起码没影响队友,你呢?你把这样的情绪带给谁看啊?你现在在影响你那一群徒弟知道吗?赵治松,你最好马上去死,现在就去。你看看老方去不去接你!我们要赌,就赌一万冥币!如果他来接你,我立刻下去陪你……”
廖敏一口气说完,又用尽全力扇了他一巴掌。
廖敏是断掌,扇下去的力度比任何人都大和响。
赵治松的脸上有着鲜红的印子,嘴角还渗透着血迹。
“是我让我师兄干的!跟你兄弟没关系,你不准怪他!”
江涌见廖敏的脸因为情绪涨红了脸,只见她暗暗双手握拳准备继续发力。
江涌见状,赶紧把赵婷的耳朵给牢牢封住了。
赵婷虽然听不见,但她看得见。
廖敏的声音很高,又难得一见的尖锐:“赵治松,你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跟你女儿一样患了失语症吗?”
妈妈很生气,眼神恨不得把爸爸继续打醒。
“失……失语症?”赵治松慢慢反应过来:“我……我们……们女儿怎么了?”
女儿一向是夫妇俩的软肋。
如今女儿出事了,赵治松比任何人都着急。
他拉住妻子的白大褂袖子:“你说啊!”
赵治松看着眼前的女儿,示意她过来。
赵婷因为害怕见那条断肢,所以她并没有过去,而是躲在了江涌的后面。
廖敏平静地说:“失语症。你女儿因为你,惭愧内疚得了失语症!女儿为了你而内疚,而你居然想一死了之?赵治松,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和责任?你硬是要我们家都整灭门了,你才高兴是不是?”
廖敏走近女儿,示意让她来自己身边。
赵婷走进母亲,慢慢地走到妈妈的身后。
廖敏蹲下身问女儿:“婷婷,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赵婷摇头。
“可是爸爸想看婷婷。”
赵婷还是摇头。
“还是觉得对不起爸爸,对吗?”
赵婷点头。
“那婷婷怕什么?婷婷跟妈妈讲。”
廖敏伸开手,婷婷在她的掌心里写了一个汉语拼音。
那是一个「si」的汉语拼音,没有音调。
廖敏抱紧女儿,一边还说:“不怕婷婷,爸爸不会死。”
婷婷看着爸爸,眼里慢慢流出了眼泪。
江涌插着裤口袋,小小的眼睛用尽了力气来瞪大着看赵治松:“你还想做那件事么?如果你想对得起自己,就别去想找老方。自己自愿死亡是最愚蠢的,而你……老方就是知道了,才把你送回来的!”
赵治松冷笑:“一个死了失圆满,一个活着带缺憾。你说说看,哪个比较惨?”
江涌叹气:“都遗憾。但是死了的人他是不愿意自己就这么离开的,活着的人是带着希望留下来的。你只是没了一条腿,但你还是能站起来。老谭在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小秦都能照旧能如常生活,你凭什么不能?”
望着眼前的妻女,赵治松满怀着歉意。
他开始朝女儿张开双手,哽咽地说:“婷婷,坐爸爸腿上。”
廖敏还在哄着女儿:“来,去爸爸那。”
就像以前,她总会坐在爸爸的左腿上听着爸爸说故事。
开心的时候,她还会拍着爸爸的右腿狂笑。
如今右腿没有了,再多的故事也没有意义了。
赵婷即使百般不愿意面对,但因为父母能够开心,她还是过去了。
抱着瘦小的女儿,赵治松眼泪逐渐溢出:“婷婷没有对不起爸爸,是爸爸对不起婷婷。婷婷要乖乖的,好好吃饭睡觉、上学,爸爸知道婷婷是乖孩子,你一定能做到,对不对?”
赵婷点点头,眼里还在看爸爸缺失的右腿。
她很想问爸爸疼不疼,但是说不出口。
她看着妈妈,只见妈妈走上前,像是抱着爸爸和自己更紧了。
“有一枝曲蔓地,曲蔓地花开甜又香,芬芳又美丽。啊...…啊...…啊...…芬芳又美丽。曲蔓地花开甜又香,芬芳又美丽。美丽的我心爱的,我的言语不能够,表达我心意……”
妈妈的声音在赵婷的头顶上传来,一边唱着缓缓又好听的本地民谣,一边在用手在一遍遍重复着抚摸她的头。
爸爸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手还在不停地安抚着她。
嘴里一直说着三个字。
“对不起。”
赵婷记得父亲那只哄自己的大手。那只大手有着很多茧子,黑黢黢的,但很有力。
赵婷已经好几天和妈妈没睡过安稳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父亲的怀里,她居然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踏实。
她梦里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爸爸穿着警服朝着她笑,穿着白大褂的妈妈叫着她宝贝儿。
一切一切,都在美好中。
如果可以,赵婷希望这场梦,能够一直不要醒。
………
赵婷和方心訸坐在星巴克靠窗的位置上,诉说了她这些年所有的故事。
诉说完后,赵婷微微哼着母亲所唱的《曲蔓地》。
赵婷刚刚点了两杯热饮。
一份海盐抹茶给自己,一份熔岩摩卡给方心訸。
“我现在还是会在想,当初如果没有叫那一句爸爸,会不会我的世界会不一样?”
赵婷喝着眼前的海盐抹茶,静静地吞了一下自己的喉咙。
她的语气很平静,就像那不起眼的湖面,一遍遍掀起不起眼的涟漪。
方心訸握住了赵婷那冰冷的右手:“那不是你的错。要怪就要怪那个坏人,不要怪自己。”
“所以我才不愿意跟阿止哥哥表达我自己的心意。我怕他……”
方心訸望着窗外,外面下着雪,她的内心深处却也有着一个难过而又心疼的故事。
“婷婷,有的时候在不知道真相之前,真的不要乱认错。”
赵婷低着头内疚:“可如果不是我叫我爸爸,我爸爸不会截肢。”
方心訸抱住赵婷,一边安抚着:“你若是这样,我也会想起我自己的过失的。虽然我妈妈并没有怪我,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真希望能够让我妈妈能孕反。你想啊,当初我让我妈能够孕反,会不会我爸爸就知道我的存在了?如果他知道了,他会不会就不会就那么拼命了给我妈妈换一双质量好的鞋子了?或许在他弥留之际,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所谓的遗憾了?”
方心訸的爸爸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就已经咽了气。
只是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在雍凉进行封闭式学习交流,她并不能及时回来送父亲最后一程。
妈妈那个时候肚子已经有她三个月了,但因为妈妈没有孕反,所以爸妈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父亲最后的最后一程是奶奶强忍着病体相送的。
赵婷握住了方心訸的手,默默地说:“我爸爸以后就是你爸爸。”
方心訸颔首:“其实我们都不孤独。你有四个爸爸四个妈妈,我也有。”
赵婷笑道:“是啊,我还有多了三个兄弟姐妹呢。”
外面的雪开始下了,众人都在看着这一幕的景象。
雪掉落在了屋檐,掉落在了对面的公交车等候区,掉落在了每一处……
赵婷的手机此时响起,铃声是那一首她熟悉的《曲蔓地》。
电话那一头是熟悉的人。
赵婷抿嘴笑,随后看着方心訸。
“接吧。”方心訸拍着她的肩膀,“不要留遗憾……永远都不要。可是比起遗憾,你更不要自责。因为自责会让你忽略身边人的感受会让身边人难过。但是遗憾不同,你如果因为遗憾选择了不好的方法从而走了轻生,那会让身边人恨他们自己没有挽留你的。所以,你更要好好生活、要好好做一个更好的人,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