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005

还有半个小时，周渡看了眼怀表，计算了一下时间，秒针行走的滴答声混在雨声里，雨水顺着屋檐滴在石砖上，溅湿了长袍的下摆。

谢培风收起黑伞站在他身侧，袖口装饰的红宝石在灯光闪动着微微的光，他偏头去看他，“穆加尔。”

他们之间的装束极其割裂，周渡像是从某个十九世纪肖像画里走出的古典信徒，谢培风更像刚刚结束一场利益谈判，从金融的战场上归来的胜者。

穆加尔这个称呼已经太久了没有听过了——久到别人已经改称他为平野祐介，皮鞋与石质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音很沉闷，路灯发出的、强烈到有些刺眼的光落在对方脸上又被鼻梁格挡开来，像化了一个拙劣的妆。目睹许久未见的人破开两侧的光晕一步步朝你走来时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是不是如雨水悉数灌入喉中？

周渡含入半口空气，朝对方又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从乌普罗萨飞来需要多久。”

话出口的瞬间，他又想立刻撤回，这问题好像存心刁难。

“差不多是五部长电影，”谢培风却很自然地把对话接续下去，车灯出现在路的尽头，在不断靠近，接他的车来了。“可以跟你一起回去么？”

一辆加长型的轿车停在两人的身前，谢培风撑开伞遮雨，并贴心的为他拉开车门。

“哦，好啊。”他回答得含糊，快速地跑上车。谢培风侧身坐上车，袖口的红宝石碰到了他的手腕，精心切割出来的棱角压在皮肤上有些痛，雨水顺着伞面流在车上的地毯上，又快速被吸收，深色的地毯上看不出水痕。

车上充满了周渡的气息，真皮座椅上靠着二次元少女的Q版抱枕，本应插上香槟的位置冰镇着可乐，前侧的座位上放着某本看了一半的漫画。

周渡有些窘，自己虽然像外表包装的无比完美，可这些细节在透露他依旧是那个热血懵懂的中二少年。

“加里伊纳尔是多雨的城市，呆在这里不会觉得压抑么。”谢培风扯开领带，白皙的脖颈是清晰的指痕，下手很重已经形成了一大片淤青。

周渡不意外，谢培风身上带着鸢尾花的香气，他去见了江忆淮，任谁都可以推断出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他还是发问，“明明知道这是一座很压抑的城市，你是来见我的还是来见他的？”

他脱下风衣，没有特殊的花纹或是想象中绚烂的浮世绘，这样的朴素让周渡有些不适应。“今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老大突然离开是因为三级实验体丢失。”他平静地叙述，伸长手从冰桶里拿出可乐，迅速打开后递给他，“周渡，你抽烟了。”

“你也去了，为什么没露面。”他没理会他的质问，水珠凝结在铝皮上不太好握，发热的手心被迅速降温，“应该不止这些，在你身上发泄，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结果是只有言墨从那个房间出来过。”谢培风看着他，“性欲也只是疏解的一种，你在质问我是否爱他。”

“或许。”周渡不想和他争辩。

两人都沉默了，谁的没能从对方的嘴里获得答案。或许他们谁都没资格去谈爱，那种情感太纯净了，不应该出现在他们身上，猜疑，利用，甚至于背叛才更适合与他们之间。

雨下得很大了，打在车窗玻璃上噼啪作响，周渡陷进由美少女靠枕组成的柔软里，他喝着可乐翻看着漫画书。谢培风单手撑着额角，看着窗外的雨，不知在想些什么，光打在他的下颌上，衬得他格外俊郎。

不知行驶了多久，车最后停在了一座复古典雅的宅邸前。

“你做了什么，他想杀了你。”他从漫画里抬头，将捏扁的易拉罐随意丢弃在座位下，周渡很确信，在掐住他脖子某一刻江忆淮是真的想过杀了他。

谢培风凑过去，他的吻带着雨水的气息，与此刻融入得很好。他出生在乌普罗萨，是永远充满阳光的地方，加里伊纳尔的雨水也浇不灭他的骄傲。

可乐混合着烟草的苦味在嘴里蔓延，他们之间的吻就如樱花坠落般薄情，却也如玫瑰般热烈。

“其实我打算带你去多也利岛的，那里处于热带，不会整天下雨。”

“我的意思是，所以你呢，你在加里伊纳尔过得好么，查恩斯。”

怀表的滴答声响起，周渡深吸一口气，“埃莱萨，祝我生日快乐吧。”

也是这样的雨天，两个人倒在沙发上，像是过了一生一世。在黑暗中谢培风眼神凶狠似一匹孤狼，手指狠很抓住他的黑发，凑过去耳边还在喘气，他只是问，你知不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

周渡整个人都在颤抖，汗水湿了鬓发，顺着眉骨滴下来，咬牙回瞪他，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的世界围剿他，孤立他，捕杀他。

他无路可退，无路可去。

他们不像是在接吻，反而像是撕咬，两只穷途末路的野兽，在寂静的黑夜里厮杀，要拼个你死我活，永远争不出输赢。他凑过去耳鬓厮磨似情侣，没有温情又似敌人，“很多人要杀我。”

周渡说，“我也是。”

“很多人因我而死。”

“我也一样。”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谢培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后悔不了。”

那时他的家族乱作一团，为了遗留下来的财产互相厮杀，他原本没有什么想法去继承家产，但还是连连受到针对，无数暗箭向他射来。

谢培风靠着沙发上，黑灰配色打火机咔哒一声燃起火焰，烟草的苦味在他们之间蔓延。他说，做个交易吧，监视你的人不止三批，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你跟我走。

他是阿尔加耶家的皇帝最喜欢的一条狗，杀人就好像吃饭一样，随时可以。

新西福里还在下雪，天灰蒙蒙的，只留一点浅蓝色，像是格子的羽毛。谢培风穿着黑色的风衣，还带着外面的雪，左侧脸上沾了点血，他的手里拿着他提过的蜂蜜黄油味的薯片。

“查恩斯，来许愿吧。”谢培风手里拿着黑灰配色的打火机，出火口的火焰熊熊燃烧。“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