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无数细小金属碎片散发着微光。
隐约间，仿佛成百上个只银色蝴蝶，翩翩聚拢在一起……旋转、飘逸，缓缓融合成一堆绿色代码，宛如梦幻班，数据中缓缓浮现一个虚影。
一束光从正上方打下来，银光的碎片在那束光中悠悠然飘落，仿佛飘雪似的。一个少年的身影站在那束光中，半透明，闪烁莹莹的微光。
突如其来的冷白灯光照应在它身上，虚影缓缓睁开眼帘，瞳孔闪烁。繁多的小灯在跳闪，庞大的数据涌入，仿佛海水逆涌入江河。硬盘灯、数据流量指示灯、主机频率指示灯都在以十倍的速度闪烁，而且越来越快，最后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控制了整个房间的节奏。
冷白光源慢慢放大，眼前是足以停放百辆巴士的巨大研究室。整齐摆放期间的各式精密仪器以及覆盖全空间的激光脉冲信号，玻璃墙外是一个巨大的投影城市，立体影像中的高楼密密麻麻地林立着，街道上灯火通明，光洁的路面像一条瀑布垂落而下。
电梯到达的声音响起，一串串绿色的代码在地面流动，一道机械女声响起，“欢迎您，江忆淮先生，这是您的第1081次访问。”
少年的虚影飘到他的身侧，江忆淮偏头去看他，“那东西你给他的吧。”不是在疑问，是很肯定这就是事实。
“他在你们当中是个异类哦，只是最低级的药剂，如果连那种东西都承受不了的话，就早点死掉好了。”虚影轻笑着，机械臂从一侧伸出，为江忆淮套上研究人员专用的白色长袍。“是那个孩子让你看到了苏一棠的影子么，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的眼神，你心软了。”
虚影的的脚下代码快速聚拢，他打了个响指，形象瞬间变化为江忆淮记忆里那个小孩的模样，半透明的手掌贴在他的脸上，“哥哥……”他的声音幼小稚嫩，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恐惧，不只是是形象，连声音也能模仿接近百分百。
“收起你那些没有用的怜悯，情感是人类最没有用的东西。”虚影的身形在瞬间解散又重新聚合，他的双手摁在江忆淮轮椅的两侧扶手上，“站起来，Ernest.，站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突然变得高昂，愤怒，但又在瞬间萎靡下去。按理来说虚影只是3D成像技术，不会存在任何情绪的表达，他的人格数据被保存在巨大的超级计算机里，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但是凑得那么近，他可以看见虚影的眼里噙着半透明泪。
“为什么？”江忆淮抬手贴在他的脸上，但摸到的只是一片空气，虚影只是光和影的合成物。
“别可怜我，江忆淮。”虚影眯着眼，语气称不上多么和善。“别把你的善心用在我身上，我不是个好人，不要试图用你的情感将我同化。”
“我想上去看看，在我存在的那个时代，所有生物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我想看看生物原本的样子。”
江忆淮点了点头，“见面这么多次，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既然同样身处这个时代，你也应该拥有自己的名字。”
虚影的目光有点恍惚，他看着玻璃幕墙外的巨大城市，似乎想到了点什么，“江晏安，这是我哥哥给我取的名字，也是除去代号之外，我唯一一个名字。”
“你哥哥？”电梯门已经打开，机械臂推动江忆淮的轮椅，虚影也飘了进来，他只是一串代码，并不需要通过电梯来移动，可他还是很想体验还活着的时候。
他没回答，目光无神，似乎一直在回想些什么。
电梯一直上升，直到宅邸的天台，天灰蒙蒙的，还是在下着雨，雨水斜斜地落在地面，堆积的雨水将一部分地毯浸湿。
江晏安的虚影再次被投射出来，他看着天空，伸出手掌去接那些雨水，但它只是光影的合成物，那些雨水穿透半透明的手掌直直砸向地面。“真是意外啊，人造雨完全模拟不出来的感觉。”
空气满是湿润的泥土的味道，从天台往下可以看到那个用玻璃打造出来的巨大温室，里面生长着不属于这片土地的植物。“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虚影偏头看向身侧的江忆淮，这处宅邸早已被改造，隐藏在地面的机械臂里放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眼镜和手套样式的物品。“戴上这个东西，你的所有感觉都将与我共享，它会将这些东西化作数据和代码，传入我的处理器，让我体验肉体存在的感觉。”
江忆淮戴上物品伸手去接雨，冰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他所感受到的事件在瞬间化作代码传入处理器，江晏安体会着这些，没有说话。
“你是怎么死的。”江忆淮发问。
“只是抛弃肉体，精神意志会永存。”虚影的身侧漂浮着无数道有如金色触手一般的光带，渲染着数以亿计的暗金色符文，有如太阳光球表面般闪耀肆意的太阳黑子一般，如此绚烂夺目，仿若太阳神冠冕的辉煌光芒。
“这是一种失落的上古语言，它们构成了我的底层逻辑代码和承载着我人格数据的符文。我会永恒地存在于数据的世界，这个世界于我而言没有任何隐蔽的秘密，江忆淮，只要你想，我就能黑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数据。”
“你想探究我的死亡么，”虚影的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那些上古符文流转在他身上，不过片刻就将他包围了起来。“去看看，不同时时代的光辉。”
大火将高楼烧得摇摇欲坠，爆炸声频频响起，激昂的音乐中是高亢的警报声，那是一架早已失了音准的钢琴，残旧的琴键弹出变调的音乐。
江晏安坐在窗台上，没有穿任何的防护设备，背着光，他的朦胧的，身上的颜色也只有黑与白。
“哥哥，你会陪我赴死么？”他偏头去看正在弹钢琴的男人，重度污染的空气加上烟雾让他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男人将自己的情感都赋予在音乐里，这是本一曲激昂的曲子，弹出的音乐却因失去音准变得有些刺耳。
他的手指重重的敲在琴键上，完结了最后一个音符，他走到江晏安身前，伸手摸着他的头发，“晏安，不要害怕。”
“死亡只是一场长眠，我们仍会醒来。”
更为高亢的警笛声响起，再一次剧烈的爆炸声后，他轻轻亲吻他的头顶，“这世间的一切罪与罚，我们都将一同承受。”
他再次坐回那架钢琴前，火焰已经弥漫到这间房间，火光映在他的眼底，而他依旧忘我地演奏着一首曲子。
江晏安向后仰去，整个身子都从窗台坠落，透过那双眼睛江忆淮看见燎天的烈焰中，整个城市都响着高亢的警报声，爆炸声中不断有地面凹陷。地面上飘着红色的烟雾，枯黑的土地上没有半分绿色。
城市的中央是一片巨大的广场，而在中央建立了一座高塔，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与江晏安长相极为相似的孩子被用黄金装饰的利剑钉在高塔上，血顺着那些花纹流下。
像是一场盛大的献祭。
暗金色符文字自他身下浮起，凌空盘旋在江晏安周围，流光闪烁的符文将他包裹，眼前瞬间坠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再次浮现光芒，金色符文聚拢，少年的虚影浮现在地下机房。排风扇和水冷系统运转传出嗡嗡声，无数数据不断涌入，代码在他眼底闪过。
“我的死亡即我的新生。”符文散去，眼前恢复成灰蒙的天空，他坠入现实的世界。
“真是一场盛大的灾难。”江忆淮站起，目光与虚影齐平，刚才那一幕里的少年和眼前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在那种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你们依旧相信献祭这种古老的仪式吗？”
“邪神存在每一个角落，败者听从胜者的支配。”虚影笑了笑，目光带着些许探究“你叫江忆淮是么？”
“我的哥哥叫，江淮远。”
“他也曾来过这个时代。”
虚影凑近他，眼底流转的每个符文都极为清晰，“你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他，他也透过我的身躯看到你。”
“你通过我的记忆看到未来的自己……不，准确的来说是未来死后将要留下的东西。”
“他给了你最为顶尖的血统，他给予了你，看见过去，看见未来，看见生命，看见死亡，看到了所有事情开始前所发生的一切未知。”
“透过我的记忆，你将领悟失落的上古语言。”
“江忆淮，只要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我都可以改变，这是他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
“我留下的东西？”江忆淮虽然不太懂他在说什么，还是忍不住想要探究。
“种族的命运，不如说是苟活下来的人——高塔上的符文是你亲自刻上去的，这种语言的运转类似于现代的代码，你是第一个使用这种符文的人。”
“江淮远创造了我，你书写了他的命运，刻在高塔上的符文是种预言，我注定诞生，他注定死亡。几千次的循环之下，无一例外，这种东西也可以被称作命运。”
“世间没有绝对注定的事情，至少此刻，未来已经被改变。”
“改变命运，活下来，江忆淮。”虚影在空中飘着，雨雾使虚影看起来不太清晰。
江晏安笑了笑，虚影解散成古老的符文，“我的运行需要巨大的能量，江忆淮，我要睡了，希望下一次醒来我们都还活着。”
从背后电梯传出的轻微运转声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雨落在地面的声音，电子合成的男声询问，“江忆淮先生，是否需要关闭地下室的访问权限，在N-91号开启运行前将不会有除您之外的成员进入。”
“艾尔，这片土地太孤独了。”江忆淮仅仅只是轻叩桌面，立刻就有机械手臂送来一杯调和酒，“你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么，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我的出生就是为阿尔加耶服务的，无论身处怎样的土地，我对家族的忠诚永远不变。”这种语调是他常用的，对于他的忠诚，不知道是该说太过刻板，还是称赞他的忠心。
又是一字不差的回答，江忆淮看着雨，默默喝着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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