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妇人所说的那位有办法帮到但丁的人是列车运输部队的总负责人。在车上生活的平民们，不论有没有真正和她接触过，都无一例外地对这位尽职尽责的干部抱有十二分的尊敬与爱戴。她不但很有能力，而且十分热心，任何人提出的合理诉求她都会尽力帮助，车厢内大部分人都曾或多或少地受过她的关照，找她来处理但丁的事情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离约定与负责人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无所事事的但丁决定借此机会再好好熟悉一下车厢的内部环境，他可不想再同昨晚一样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了.以昨晚走到的最后一节车厢作为起点，很快他就看到了样式和前面都有所不同的大门，两个装备齐全的守卫正站在门口。

　　但丁：……

　　为什么昨天没走到这里？

　　“……你一个固定床位都没有的小屁孩，怎么混进这边的车厢来的？他妈的，检票那群家伙咋搞的啊？”声音粗犷的守卫发出字正腔圆的粗口，而另一名看上去体型更瘦的守卫忽然举起枪托狠狠戳向另一人：“小孩儿在这里你注意点成不？小朋友乖啊，咱不学他，他没教养。”

　　“你他……”

　　“你别说话成不成？张口闭口都是妈，几个妈啊够你这么造次？”

　　“妈的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哈？你以为那张嘴不骂爹骂娘的就很干净吗？！”

　　眼看争吵就要进一步激化，但丁果断选择逃离事发现场，可前脚还没来得及抬起，身后严厉的喊声又把他吓得浑身一震。

　　“这里怎么这么吵？”

　　一位身着防护甲的短发女性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但丁身后，凌厉的目光让两名守卫立刻噤了声并恢复到方才认真站岗的状态。接着，女性的视线转移到但丁身上，端详片刻后，她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

　　“你就是■■告诉我的，那个叫但丁的孩子吧。正好，你跟我来。”

　　在返回办公隔间的路上，这位女负责人简单地向但丁询问了一些事情，包括但丁的家庭和他上车前的经历。但丁的回答相当简略，说出的话字里行间都在表示自己不想旧事重提，而女性也见好就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女性的办公室陈设和她的行事风格高度统一，墙壁上整齐地张贴着日历、日程表和好几份待办事项表，每一张纸上都被密密麻麻的标记和备注覆盖着，铁架床的里侧放着运输队需要使用的各种备用工具，每一个收纳箱上面都贴着详细的备注标签和一本使用记录，最里头是一个金属制的小型保险柜。另一侧放置着一张老旧的办公桌，桌面上分门别类地摞着各个支队收上来的各种报告，每一次运输队任务完成后的总结，物流信息记录，上层下发的通告，等等，桌前有一台专门用于与上层交流汇报的旧式终端，而最特别的莫属办公桌两边可以随意伸缩移动的特制扶手架，这是负责人自己改装的小工具，可以帮自己尽快地从一摞摞文件中取出需要的那一份。

　　但丁在看到房间陈设的那一刻小声地感叹了一句，这个房间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威严感，仿佛只要一脚踏上去，就会污染某处记录的数据。父亲的实验室里似乎给人类似的感觉，特别是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内嵌式储物柜里的各种精细零部件，似乎已经超出了科学研究本身，进而转变为某种艺术上的杰作——如果不是维吉尔替他先越过了这条红线，他恐怕是永远也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有胆量在柜子里不停地翻翻找找，只为拿到一个维吉尔所需要的小东西。

　　“介意和我说说你想到了什么吗？”

　　但丁不得不承认最近自己走神的次数是有些多了，明明是一些只有几分相似度或既视感的东西，却总能把自己拖进回忆的旋涡中难以脱身，也许应该改改这个毛病了——而他也是用这些抱怨来故意逃避女性的提问的。

　　女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话题转入正轨，她说但丁年纪还太小，技术能力也不过关，理论上讲没有特别适合让他现在就接手的工作，但考虑到但丁现在的处境，她可以让但丁先跟着几个部队观摩学习，并在此期间做一些零碎的杂工来换取报酬，学习期结束后，但丁可以自己决定最适合自己的部队，然后再由相关人员进行考核，决定但丁最后的去向。

　　“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吗？”

　　“嗯。”

　　“虽然帮你安排了这些，但最后能进什么地方，还得看你自己够不够努力。”女人说着，语气忽然严肃了几分，“最后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在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人的目光锐利到不容抗拒，她一字一顿的地说道：

　　“你是人类吗，但丁？”

　　但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击了他的全身：“……你，您在说什么？”

　　“你背后那把大剑，是你的武器？普通的孩子可挥不动它。”

　　“只是我……”

　　“因为你力气比较大？好，我们假设这句话成立，并且你之前所说的那些也都是真话，”女人眯起眼睛，步步紧逼地追问，“那么，一个10岁的孩子，能够独自一人从37号城市完好无损地来到郊野的列车站台，全程仅凭这一把剑，这样的事实是不是太过奇幻了呢？”

　　“……”

　　“当然，也不能排除路上真的有好心人帮助过你，那么接下来，你看看钟表，现在是什么时间？”

　　“……晚上八点三十二分。”

　　“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上车的吗？”

　　“大概是……凌晨。”

　　“是昨晚的零点四十一分。”女人拿起记录表在手中抖了抖，清脆的纸张响声让但丁焦虑而困惑。这个负责人为什么一直揪着自己不是人类这一点不放？

　　“在接到有关你的诉求后，我就把你在列车上已有的记录都找了出来，结果发现你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去流动居所区域报道，既然没有报道，你也肯定没有拿到初始的一份补助口粮，而上车时你除了剑没有携带任何物品，在固定居所的居民我也询问过，除了■■的儿子■■见过你一面之外，其他人都不认识你。”

　　“那么我想可以得出结论了，你在这接近一天的时间里都没有进食，但我看你现在似乎完全没有异常，甚至还很精神。你要怎么解释这些？”

　　“……我不明白。我是机器人会影响些什么？让我承认自己是机器，然后你想做什么？”但丁着实有些生气了，他讨厌这种自己蒙在鼓里却又被对方绕着走的感觉。

　　可伶他没想到的是，女人只是叹息了一声：“抱歉，我并没有恶意……但这不代表别人没有。”

　　“人类是会排斥异类的，无论你究竟是什么样，他们也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无论是看到的，听到的，还是从他人的嘴里断章取义得来的。”

　　“你要在队里工作，就一定要小心这些，像之前你的那些行为都太过明显了，尤其是你的这把武器。”

　　女人边说边站起身，摆手示意但丁跟上自己，接着她领着但丁径直朝固定居所区域走去，最终停在了一个隔间的厢门前，抬手叩了两声门。

　　他们身边堆着一堆铁皮箱子，上面有一块灰色的防尘布，这正是但丁度过昨晚的地方。

　　接着，但丁听到她提高了音量：

　　“戈尔茨坦女士，关于但丁这孩子的事，我也想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