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可细算,过去是蜡水,如今是现在。
十生微倒是经常梦见碎梦的,再次来到这里,和她记忆中没有多大的差别。
“劳烦通报一下,我找余若梦掌事。”
守门的弟子是新来的,看着稚嫩的很:“阁下如何称呼?”
“李缌绾。”
另一人和弟子耳语几句,便去通报了。
余若梦只身前来,遣散了门口的弟子,柳眉轻挑,眸如点漆,眼角微微上扬,眼角湿润,自有一番韵味。
“缌绾……”
余若梦忍不住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好孩子,可让我们好找,竟连一封信也不寄来……”
“余掌事,我来赴约了。”
犹记得那一年段非慈在他二人面前道:““对了嘛,提了亲,成了婚,再回来这办喜酒宴席,我好好给你们两个包个大红包!”
物是人非,再来时,已是形只影单。
余若梦心疼的摸着她的脸,四下看了看,心里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
“你一定有话想要告诉我。”
余若梦领着她往里走:“这些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十生微平静的问道:“余掌事,无归有回来过吗?”
“回来?”余若梦皱眉低沉道,“碎梦?”
十生微讪讪:“看来是没有。”
她想过这个答案,甚至是所有答案里概率最大的一种。
可是当事实血淋淋的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在寒风中颤抖,像枝桠空荡荡地伸向灰暗的天空。
“我这次来,是来取回流光花的。滞留于此的流光花或是因为各种原因,但我已经知道结局,只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十生微又讲了她和燕无归的故事,结束的时候,刚好驻足在吟风崖的山口。
余若梦叹了声,带着淡淡的忧郁与无奈:“没想到,你们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我好像是得到了许多东西,又好像没有,我不知道了。”
余若梦拍拍十生微的肩膀:“进去吧,我等你。”
浮光窟内蓝光环绕,萤火点点,飞舞漫天。
十生微一步一个脚印掀开藤蔓,慢慢往里走,这里的流光花更加多了,一簇一簇的交叠在一起,看来又有许多有情之人在这里许下了共守天地的愿望。
当时十生微聪慧,在墙壁上做了一个标记,她小心翼翼的跨过其余流光花,在角落找到了自己做的标记,顺着标记平移目光,一株饱满鲜香的流光花引人注目。
十生微蹲了下去,往事浮于心头:“就当你完成诺言了,闷葫芦。”
泪光在眼眶中轻轻凝聚,在脸颊悄然滑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像找到了宝贝似的,用昂贵的丝巾把流光花包裹起来,塞进袖口,擦干脸上的泪痕,才离开这里。
没想到的是,段非慈也来了,看到十生微出来,他高声道:“回来啦!”
“段掌门?”
段非慈应该是余若梦叫来的,先前听得那些事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不过段非慈并未打算在她面前提及。
“你看。”
余若梦笑着指段非慈手中的两个大红包:“咱们掌门也来赴约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日子都要一样过的,来我碎梦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段非慈看十生微怔愣,恰好塞进她手里,又岔开了话题:“若梦说你近来身体不好,刚好门中来了一位医师,不妨让她给你看看,民间医师说不定有法子呢?”
刚在脸上干了的泪水,此刻又复而决堤:“段掌门……”
“嗯?我这看病不要钱,你放心!可别哭啊。”
她忽而眼眶泛红,泪珠沿着脸颊滑落,下一刻却又展露出笑容,笑容中带着些许泪光,悲喜交加。
余若梦怕她受凉,没有再走回去,乘坐着云梯,直降到了大殿门口。
段非慈说的那位民间医师,早已和李敬茗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十生微并不知晓。
当初李敬茗就是得到了宋瑾川的指点,才去往白帝城得以救燕无归一命。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段非慈听的一愣:“宋医师,这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吧?”
宋瑾川阻断他的担忧:“这不是关于她的,只是症状有些相似罢了。”
“坏消息。”
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比她现在更加难过的了,这么多坏消息,她不在乎这一个。
“我诊出姑娘体内存有一蛊,巧的是,这蛊的症状和我前些年在汴京时遇到过的有些相似,又有不像之处。”
十生微轻诧异:“汴京?”
“对,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切实的诊过中蛊之人的脉,是一位上了点年纪的男子来求诊,我当时向他推荐了一位名医,不知道后事如何,也不知道这蛊有没有拔出来。”
余若梦惊讶的捂住嘴:“缌绾,这不会是……”
十生微嘴角微微抽动,努力抑制内心的波动:“宋医师推荐的名医,是白帝城的林鹤衣吗?”
宋瑾川合上药箱:“你怎么知道?”
“找你问诊的人,是我爹。中蛊的人,是我夫君。”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变得如细绸般沉静。
宋瑾川难以置信:“他是你夫君?这么说来,他治好了?”
“宋医师这是什么意思?”
“看你的样子,你真不知道啊?你已经有孕了,刚好一个月。”
她的心跳似乎在那一刻暂停了,接着以更加迅猛的速度狂奔起来:“真的吗?”
“这就是好消息,不过你有血凝之症,这个孩子一定要慎之又慎。”
段非慈品了口茶:“有什么办法治吗?”
宋瑾川摇了摇头:“血凝之症无法根治,它没有确切的发病时间,再加上她身体太虚弱,我随意用药只会破坏她的体内屏障,适得其反。其实,这就是心病。”
渐渐地,太阳的余晖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星辉,预示着夜幕的降临。
她竟然从午时待到了现在,不知道方承意等的是不是都不耐烦了。
和余若梦、段非慈告别后,她往下车的地方又走了一段,就看到方承意的马车停在湖边。
离近了看,居然不止方承意一个人,柳阖珍也在。
“柳院士不是去西夏了吗?怎么……”
二人在湖边一齐回头,柳阖珍酌了一口:“此等秘密可不能外传呀!以后你就知道了。”
直觉告诉十生微,方承意应该是在和柳阖珍密谋着什么大事。
方承意没多问十生微,刚好旁边是一家酒馆,据说牛肉是一绝,三人在这吃完饭后,柳阖珍就和方承意分开了。
在马车上,十生微问道:“柳院士这次去西夏,有没有告诉你西夏的近况如何?”
方承意转而问到:“你嫁到汴京后,西夏没有传递家书问安吗?”
十生微也感到奇怪:“侯爷这样一说,真是没有,母后和父皇再也没了音讯。”
经过这些变故,十生微有些怅然若失,经常会在十生微和李缌绾的双重身份中转换不过来。
方承意捏紧了拳头,盯着她道:“你知道你嫁来汴京,意味着什么吗?”
“改善两国关系,促进两国和谐,希望汴京皇室不要对西夏赶尽杀绝。”
“如今你已经在汴京安稳度日,西夏居然没有一点动静,哪怕是对皇室谄媚示好。”
十生微听懂了什么:“侯爷的意思是……”
“柳院士这次去西夏,就是去探口风的。”
“那这么说,母后和父皇陷入危险了?”
“不尽然,但也不确定。”方承意压低了声音,“你在西夏虽然待的不久,但你有听过非命阁和玄幽宫吗?”
十生微点头:“非命阁和玄幽宫都隶属于西夏,不过和西夏皇室没有交集。他们干的多是烧杀掠夺的买卖,经常和边境宋人买卖枪火,甚至在西夏当地还对老幼妇孺下手,西夏皇室也在下令绞杀,宋人看不惯西夏,其实是看不惯非命阁和玄幽宫的作为,西夏皇室一直都是反对的。”
方承意凑近十生微耳旁:“西夏皇室,很有可能已经被非命阁和玄幽宫挟持了。”
十生微瞪大双眼,定在了原地:“什么?”
“近段时间,你哪都不要去,就在府中待着,有西夏的消息,立马告诉我。”
十生微应了方承意,再也不语。
她眉头轻锁,眼神波光中透着几分游移不定,指尖不自觉地轻敲着掌心,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与犹豫。
回到了房里,见人都下去了,方承意也看出来了她的不安:“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十生微故作镇定,难以启齿:“侯爷。”
“你在碎梦出事了?”
“我有孕了,在碎梦的时候,我偶遇了当时建议我爹去白帝城的宋医师。”
方承意齿尖轻咬,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有想过这个可能。”
“但是这个孩子不一定保的下来。”
“因为血凝之症?”
“对。”
“你呢?你希望这个孩子留下来吗?”
十生微望着窗外,喃喃道:“他是我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他留下来,可是……”
方承意插到:“那就留,侯府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可是我要怎么去面对你,还有,还有妙仪……”
十生微声音越说越小,她本来就愧疚京妙仪,现在更是看都不敢看方承意一眼。
“你听着,”方承意双眉紧锁成一条直线,极其严肃,“你不用觉得愧对妙仪,这是圣上的指令,没有人可以违抗。我和妙仪是我们,现在是我和你,更是你和燕公子,不可混为一谈。国事、家事都是大事,若无儿女情长,没有牵绊,何以为人?”
见十生微没说话,方承意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无非是那些流言蜚语。你信得过我,就留下这个孩子,若是不信,你随意选择。”
“当然信得过侯爷。”
“本候这辈子还不见得有没有自己的孩子,索性生下来也好,干女儿或是儿子的,都是这么叫。不知这样说,你心里好受些没?”
十生微哑然:“当然,侯爷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
方承意玩弄着手中的扇:“圣令一下,悲剧已始。既然已是定局,何不在破碎中寻一些圆满?”
“是了。”
十生微心中那份久久不能释怀的情感,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可老天就是这样不公,明明已经将十生微撕得支离破碎,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更加猛烈风暴,即将席卷整个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