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天色看不出来,但现在确实已经很晚了。如果我不告诉你的话,你不会知道这个晃晃悠悠闯进帐篷里的纸板头是三叶的。其实三叶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纸板头盔底下的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纸板侠”的名号已经在病原反应沦陷区广为流传,三叶每天都要面对自己的信徒,他们相信杀不死的纸板侠能带领他们冲出废墟,回到文明的怀抱。
没人知道头盔底下的只是个心身俱疲的小姑娘,领袖的身份没给她多少休息的时间。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要再次发起征程,带领那些管她叫“伟大的纸板侠大人”的家伙向内城区走去。三叶知道她不可能拥抱安稳的睡眠的,明天还有很多困难与挑战等着她的队伍,特别是当队伍里的人都认为她永远都会有克服困难的办法时。
早上五点要发表一番讲话以振奋人心,讲话结束后就分发食物和医疗物资,明天经过的地方可能有点危险所以要准备绕远路的备用方案……等等,说到医疗物资,绷带好像不太够了,上次手搓绷带的时候没考虑到队伍会变得这么大,真是大意了啊。
三叶把纸板头盔脱下来摆在帐篷门口,打开了自制的手电筒,忽闪忽闪的,似乎有点接触不良了。头发与头发粘在一起,三叶看着镜子里自己乱七八糟的脸,半边黑红黑红的疤痕还在隐隐作痛。
镜子里这个狼狈的家伙……就是他们的纸板侠?被他们追随,却实际上救不了他们,但,他们还是跟着她。被他们绝对的信任却几次对不起他们的信任,三叶是否做好了站在舞台中心的准备了?
无所谓吗?那好吧,你就先歇一下吧。
三叶做了个梦,她梦到了1023年137日13点24分11秒的W城街头,站在人流与楼群之中的三叶知道这是场梦,只是她没有多少力气惊讶了。三叶蹲下来闭上眼睛,她不需要梦境,她只想要休息。
这时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三叶“啧”了一声,并不愿动。
“咋啦,四三幺幺?”
M323?好久都没有人叫她四三幺幺了,三叶突然感到莫名的兴奋,激动的站起来。面容憔悴的她转身看向身后,M323果然就在身后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昨天没睡好吗?要不要再歇一歇?”
三叶感觉眼窝里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摇摇头。M323叹了口气,说那就好,马上还有一个演唱会要参加呢。领着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喘着气的三叶: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不要勉强自己啦。”
三叶笑着否认,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三叶已经很久没受人关心过了。她快步跟上推着M323往前跑,M323也笑了,两个好朋友享受着工作之余很少的休闲时光。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三叶拍拍后脑打算看一下那天嵌核里的信息。
看三叶紧皱眉头,M323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三叶想了想,却笑着说:
“没什么,只是有个甲方的合作需求被我华丽丽地无视了而已,我真是有够‘细心’的,哈哈。”
“如果接到了的话,你和你外公的债务就能早点还清了吧?”
“嗯……”
三叶若有所思的样子。
“也许吧。”
哪里有什么华丽丽的无视,其实不过是在反复犹豫之间错过了选择的机会罢了。想着是否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去接那个伪劣产品的广告,却忘记了身负债款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谈什么忌讳。
到现场门口了,M323吩咐她在原地等着,由自己来做交涉。三叶看着叁二叁推门进去,只是门里门外的距离就变成了一幅活力四射的样子。刻意而喜悦的寒喧声透过大门传到了三叶耳朵里,她用手抱住自己的脸。梦里的脸没有烧伤,但她感到了火辣辣的疼。
“多谢您提携啦,会长给您准备的一点心意今晚就给您送去。”
M323从门里出来,她站在台阶上向三叶伸出手:
“来,走啦。”
一尘不染的排练室里三叶站在凳子前呆呆站着,等M323回来了才敢坐下。把吉他从琴包里取出来轻轻抚摸,这个触感上次感受到是多久?在摇身一变成为纸板侠之后,她已经快把自己的吉他忘了。而这是在梦里,现实中被压抑的情感可以在这里释放。
拨弄一下,放声唱:
“人们说——”
“喧哗!”
“——的白天并不懂夜的黑!”
登台时,三叶听到了些“好厉害!”之类的赞美声。她当然很清楚这里只是梦,但也许只有现在,三叶才能不作为纸板侠地做她自己了。更何况,这里还有叁二叁不是吗?就算是梦,哪怕只是终将结束的梦,现在就让她短暂地陶醉在其中好了。
伴奏声从背后震荡着传来,M323同本次联动的两位歌手向观众席打了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招呼,舞台底下瞬间就热闹了起来。跟着观众一起躁动起来的还有三叶,随着气氛随着节拍一点一点升高,她越发用力地弹了起来,木吉他穿插在歌声与背景音之间微弱的存在缓慢而坚定地浮出水面,等台上和台下的人察觉出来时,引起一阵惊呼。
也许就在此刻,我才能确定我的确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
表演结束,在舞台下的三叶颤抖着把吉他收回琴包,这次的演出相当完美。而现在就有两个观众走到了自己身边。
无论是问她是如何接触的吉他还是问她别的什么事,三叶都做好了准备了。在角落里的三叶受到关注时,心里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是……兴奋?
但兴奋很快就变成了失落的感觉,他们直接从三叶身边走过,围向了叁二叁。
“PIPI酱,请速速与我成婚!”
“PIPI酱,这次来这里玩得开心吗?”
元气少女叁二叁像往常一样带着笑容应付着她的粉丝,三叶僵硬地把自己的视线从自己的好朋友那边挪开。想什么呢三叶,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想说什么却最后还是把话变成了一口气从嘴里呼了出去,做出呼气的口型迟疑着变成了一个紧绷的微笑,三叶的手就不知不觉地攀到了自己的脸上。除了她之外,其他人身边都是得偿所愿能见到自己偶像的粉丝。登台前排练室里的那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夸赞,刚才舞台底下的惊呼,在三叶此时一片死寂的大脑里就变成了另一番滋味。
被别人专门写篇文章夸赞、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粉丝团、成为别人的精神偶像、收到来自男青年或女青年的小情书,三叶的脑子里会存在这些俗气的东西吗?
无所谓的吧。
……
真的无所谓吗?
这个一直被迫禁欲苦行的行者从来没考虑过这些,而当她真正面对属于她的高潮时,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在乎那些被往圣先贤称为“浮云”的东西。三叶的手所掩住的面部开始传来崩裂的痛感,她一惊,仔细摸时,却发现自己的面部底下只有一团没有触感的黑色。
只是一幅空壳?而崩坏从面部一直蔓延到了全身,三叶伸手想抓住什么,但她的身体已经连同伸出的手一起崩成了无数肉色的小碎块,一阵尖锐的啸叫钻进了她的灵魂。
终于能看到新的画面时,她从地铺上惊坐而起,而啸叫着的是她定下的四点半的闹钟。一个皱巴巴的纸板头盔静静待在门口,三叶看着这个滑稽的纸盒子,双手却还只是一动不动地撑在地上。
其实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机会做好准备的吧。
跟三叶睡在同一个帐篷的小男孩也醒了,他眼看着这个救了他一命的大姐姐又一次把头塞进那个纸盒子里,变成了他不认得的“纸板侠”。纸板侠似乎永不疲倦地整理起了讲话的草稿,又把地图展开来看来等待什么。五点的闹钟响起,纸板侠在帐篷门**动了一下,然后以救世主的姿态将帐篷的帘子推开:
“同志们!”,她开始讲。
救世主?好他妈的一个狼狈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