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头好疼。

日光稀稀拉拉地透过严实的窗帘缝渗进逼仄的出租屋，骆瑜翻了个身打算起床，却发现自己提不起一丝力气。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被冻醒，浑身散架一般酸痛，量了量体温，烧到了39度。骆瑜囫囵吞下几颗药后，便昏昏沉沉睡到现在。

趁着头脑还算清醒，骆瑜勉强完成了今天的任务，才敢放任自己再多睡一会儿。

她不常感冒，就算发烧了，只要捂着被子睡一晚，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一次，好像没这么幸运了。

或多或少是受到了骆家的影响，骆瑜不喜欢失控，相比依赖别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因此总是会不断驱使自己变得更加优越，以尽可能少地被一些世俗框架所规训，她想把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中，却总是不可避免地出现脆弱无力的时刻。

比如现在，她就连个感冒都处理不好。

骆瑜暗暗唾弃自己。

意识不受控地被东拉西扯着坠入梦魇，皮肤烫得像沸腾的开水，身体却止不住地打寒颤，骆瑜喝了一大杯热水，又把被子裹紧，试图出汗，但无济于事。

半梦半醒间，额头上似乎传来一股柔和的凉意，像是有人妥帖地把湿毛巾敷在她的头上，她的双手被涂抹了浅浅一层酒精，正挥发着身体中令人难受的热度，骆瑜睁眼，迷蒙之时好像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帮她掖被子。

怎么可能呢？

骆瑜心中哭笑不得，自己居然连潜意识里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但手还是下意识抓了一把空气。

“不要走。”

手被拍了拍，骆瑜得到回应，又沉沉睡去。

宋蓁今早一起床，就看到骆瑜给自己发消息说生病了，发了一堆稀里糊涂的似梦非梦的胡话，一点都不像她平时的风格，更像是在撒娇？

宋蓁斟酌半天，才惶恐地把这个定义按在今天的骆瑜身上。她不免着急起来，脑袋一热就说了一句“想来照顾她”，没想到骆瑜真就给她发了位置，还把钥匙放在了门外的地毯下。

地点是在老旧的居民区，这是宋蓁第一次来骆瑜的家，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只能被称作是一个十几平的出租屋，床挨着一个衣柜，旁边是折叠的书桌，几个大小不一的收纳架整齐地摆放在入门处，往里走的一个角落是嵌入式的小卫生间。

房间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宋蓁走过去，看着骆瑜侧身蜷缩，半个头埋在被子里，眉头紧缩，像只没有安全感的蚕蛹宝宝。

她摸了摸骆瑜的额头，又测了体温，见烧在缓慢地往下退，才稍稍放心，来来回回帮骆瑜物理降温。

平时宛若神祇一般高不可攀的人此时就虚弱地躺在床上，任由你摆弄都不会还手，宋蓁咽了咽口水，尽力忽视刚才骆瑜看向自己时那个水汪汪的带着依恋和懵懂的眼神，小心地帮她擦拭。女孩的脸红扑扑的，眼睫毛又浓又翘，稍微弄得不舒服了，还会发出细细的哼唧声，以示不满。

宋蓁头一回照顾一个人照顾得浑身发烫，她怀疑自己已经被感染了。

但是这样不设防的骆瑜，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宋蓁情不自禁就给二人拍了张合照，她撑着脑袋半跪在床边，手指在虚空中缓慢临摹着骆瑜的五官，鼻尖的热气喷洒在宋蓁的手指上，激起一阵酥麻，她回过神，往后一缩，心脏砰砰跳。

折腾了几个小时，骆瑜的体温几乎维持在38度不动了，宋蓁无法，只能先在手机上挂号，然后轻轻叫醒骆瑜，带她去医院检查。

“不要。”明显沙哑很多的嗓音隔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响起，骆瑜赌气一样背对宋蓁，语气黏糊。

“不想去。”她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

“可是你一直烧着也不好受啊，我们就去开个药好不好。”宋蓁感觉自己在带孩子，但又没有一点不耐，只是觉得新奇，存心用了以前幼儿园老师教孩子的腔调。

“我去门外等你，要是真不打算去那我就一个人走咯。”宋蓁边说边开了条门缝，其实即使骆瑜不去她也不会真放下不管，只是现在她更加多了一份底气。

几分钟后，骆瑜拖拉着鞋委委屈屈地站定在自己面前，宋蓁叹了口气，把挂门口的冬大衣给她扣好，再戴上围巾和口罩，才好说歹说哄着人出门。

医院里，冷冰冰的机械音播送着一行行号码，将近年关，但急诊科依然人满为患。骆瑜坐在凳子上，把拉链拉到头，目光时刻不离地粘在宋蓁身上。

她的意识从上了出租车后就清醒得差不多了，也想起了自己昏昏沉沉的时候发给宋蓁的表情包，脑海中闪过一刹那的羞恼和惊诧，似是难以置信自己会对宋蓁使幼稚的小性子，又马上释然了。

女孩穿梭在人群中，忙着排队，缴费，填病历，瘦瘦小小，却可靠得过分。有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陪着，骆瑜想，暴露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懦弱和无能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身旁空荡荡的座位猛地被浓郁的皂角香气包围，骆瑜盯着那块软和的白色，不动声色地将头考过去，发丝蹭地宋蓁发痒。

怕骆瑜不舒服，宋蓁抬了抬肩。

一声混着鼻音的轻笑从喉咙间溢出。

“你醒啦？”

“嗯。”

“那再等一会儿吧，还有五个人才到我们。”

“好。”

如果可以，骆瑜宁愿时间再过得慢一些，就这样只有她们两个人互相依偎就好了……她的眸中划过一道暗光，悄悄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把脸埋得更深了些，但又有意识地收了力，不让宋蓁累到。

宋蓁没注意骆瑜的这些小动作，她掰扯着双手，脑子里全是骆瑜刚才一个人坐在凳子上低头等待的寂寥模样，周围都是人，却没人能融入她，保护她，陪伴她，连自己都必须承认，她好像一直是单方面地依赖骆瑜，却没想过真正走进她的生活。

见惯了她处变不惊的沉稳，宋蓁都快忘了，骆瑜和自己一样也只是个十七岁会生病会耍赖会难受的高中生，甚至她比自己还要小上九个月。

一股莫名的酸胀冲上宋蓁心头。

“今年过年，你是自己一个人吗？”

骆瑜点头，算是应了。

宋蓁绞着手指，唇瓣翕动，犹犹豫豫。

“那，今年过年，你……想来我家过年吗？”

这也意味着她会把她的真实彻底暴露在骆瑜面前。

“啊，就是今年我爸去奶奶家过年了，就我和我妈两人留在市里过年，两个人太冷清了所以……”

“好。”

“很幸运，能和蓁蓁一起过年啊！”

骆瑜抬眼，摄人心魄的桃花眸像蛊惑人心的海妖，说话的尾音都带了钩子，“我是第一个吗？”

宋蓁机械地点头，那句带了笑的“蓁蓁”在她耳边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