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的上午,骆瑜早早就起了,应该说其实是她彻夜未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间里,她一会儿想着明天见面说些什么,一会儿又担心给他们留下些不好的印象,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摸出手机给宋蓁发了消息,本以为要过一久才会收到回复,没成想对面起得比她还要早。
宋蓁住的老小区里多半是独居老人和外地打工的青壮年,最近基本都回了老家或子女家过年,一整栋居民楼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爬了四层,那扇门后略写聒噪的吵闹声和开锅翻炒的油烟声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你这肉剁得也太厚了。”
“远点远点,我都怕你像小时候那样被烫着。”
“这老板也真是的,这鸡砍那么大,待会儿都不好焖。”
骆瑜刚抬起手,又放了下来,整理整理衣领,深呼吸,在门口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后,才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穿着围裙的宋蓁。
“啊,你来了,快进来坐。”
宋蓁随便擦掉手上的油污,接过骆瑜手里的水果,领着人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再收拾收拾茶几上的东西,站在骆瑜面前,拘谨得像个陌生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来做客的那个。
“你先坐,就当在自己家就行,我去厨房帮帮我妈。”说完这话宋蓁便夹着步子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落荒而逃,而骆瑜也完全忘了以前学过的礼仪知识,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地坐着,像个乖乖小学生。
听着厨房里丁铃咣啷的响声,骆瑜的常识告诉她此刻应该先和宋蓁的家长打声招呼,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忙,可是没来由地,紧张占了上风,她的双腿像钉在了地板上一样。没办法,骆瑜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陈设上。
尴尬的氛围没持续多久,宋蓁很快端着一袋饺子皮和剁好的肉馅出来了。她对着骆瑜笑笑:“我妈嫌我给她添乱,让我出来包饺子,一起呗。”
宋蓁坐下来,偷偷跟骆瑜咬耳朵,“要我说就是我妈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怕招待不好你,借口在厨房躲着呢。”
骆瑜戴上手套,闻言挑眉,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对着已经泛红的耳朵尖回应,“那你们这方面还挺像的。”
“不然怎么说是亲生的呢。”
宋蓁包饺子的手法娴熟,反观骆瑜就略显笨拙了。薄薄的面皮铺平放于掌心,夹上馅料,在边缘蘸蘸水,手指把它们合在一起即可,一套简简单单的动作,在骆瑜脑中预演了无数遍,然而真到了实战的时候,手和脑子却分了家。
骆瑜不服气,一根筋地跟手上的饺子皮较劲儿,等发觉宋蓁在偷偷给自己录视频时,为时已晚。瞧着对面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努力憋笑的样子,骆瑜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朝着宋蓁的脸轻轻掐了一把。
手感还挺好。
骆瑜佯装羞恼:“有这么好笑?”动手能力差确实是她很不愿承认的一个缺点。
宋蓁悻悻地收回手机,假模假样地咳了几声,一副老学究的做派:“怎么样,要不要我教教你?”
恍惚间,骆瑜看到了女孩身后摇得正欢的毛茸茸大尾巴。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似在诱哄,又像在顺毛,“好呀,请教宋老师了。”
没过多久,肉馅就见了底,李惠兰抬着一盘炸好的小酥肉放到客厅。
骆瑜起身双手接过,颔首带笑,说话的声音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谢谢阿姨!”
“没事没事,家里好久没来客人了,你来了我们也觉得热闹。”李惠兰急忙招呼着人坐下,宋蓁不知不觉被挤到了角落。
“我经常听宋蓁提到你,她那人很少对我们说自己的事情的,小时候天天黏着我,长大了就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妈,你别老拆我台啊,说点好的呗,这盘酥肉还是我炸的呢。”
“对对对,小骆,快尝尝,难得见她下回厨房。”
“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两人不是沉默就是拌嘴,一个顶一个能杠,骆瑜尝了一块酥肉,满满的油香在唇齿间炸开,电视的声音外放着中央三台的春晚直通车,里里外外,热闹极了。
下午的时候,宋蓁怕晚上的烟花秀人太多,抢不到好位置,拉着骆瑜三、四点就出了门。一下楼,宋蓁无意识地松了口气,直到现在才真正放松下来,老实说,她从跟那天骆瑜答应到刚才,心都一直悬在半空,但又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
宋蓁拿不准骆瑜的想法,看似无意地开玩笑道:“呼,终于清静了,我家一家子都是大嗓门,每次都担心你嫌我们烦。”
“不会,相反我喜欢那样的氛围,很热闹很温馨,你和阿姨都是很有趣的人。”
真是极高的评价啊,但宋蓁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更提着一口气。
“不是这样的,”宋蓁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从没对谁剖析过自己,像揭开一块沉闷的裹尸布,露出里面不为人知的伤口和丑陋。
“我……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宋蓁曾经算过命,那老师傅总说她六亲缘薄,以前她不信,后来竟也真的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好像真的缺了一个口一样。
初二时,一直待她不错的大伯因为胃癌走了,在他离世的那一刻,病床边围着很多人,独独少了她。
消息发来的时候,宋蓁正在公园里喝着奶茶悠闲地散着心,她甚至连大伯住院的事情都不清楚。看着微信里那张面色蜡黄,身形消瘦得不成人样的熟悉面容,宋蓁想,她应该是悲伤的,却又明显地感受得出来,她内心如一潭死水般寂静。
如同观看一场和她无关的默剧。
“我一直在想,如果他们对我都像是影视剧里的恶毒家人就好了,这样离开也不会有任何留恋,可是偏偏,他们很好,好得挑不出什么错,好到让我恐惧,我是否能还的上这份感情。”
宋蓁说到后面越发语无伦次,骆瑜没说话,她想,宋蓁并不需要任何分析或安慰,她只是因为信任她,才对她讲述这些事情,而自己要做的只是告诉她:“无论如何,我一直都在”这一无可置疑的事实。
烟花的看点位置早已围满了人,骆瑜的手一直紧紧攥着自己,于无形中传递力量。很多年后,当宋蓁再回忆起这一幕时,留有印象的不是在人山人海中艰难穿梭,不是倒计时结束时猛然在头顶炸开的烟花,而是被紧握的手心分泌出的汗渍和那个深深印在她眼中的背影。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为清晰地告诉她,
她喜欢骆瑜。